他站在医院的大厅，背着破旧的书包，不知道应该挂哪个号。
他五官端正，面色红润，四肢健全，来回晃荡的步伐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大，但就会让你感觉到不那么健康，不那么……明朗。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么？”负责前台引导的一个小姑娘朝他走了过来，笑容甜美，声音柔软。
他的嘴巴微微蠕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像是在极力控制，显得有些抽搐，最后还是张了嘴：“滚，滚尼玛的，滚。”
小姑娘皱着眉头，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他一扭头跑出去了。
果然还是不行，他默默地想，地上一块小石子，啪的一声，被他一脚踢飞，正中一个小朋友的胸口，小朋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旁的孩子他妈一看火气也是一下子上来：“你干嘛呢？”
“我干你母亲，你妈死了，呸。”他一转身跑更远了。
一直跑到家里，往自己床上一躺，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包起来，他开始哭，低低的哭。
明天又要上学了，他不想上学，他想去死。
咚咚咚的敲门声，他没有理。
门开了，门又关了。
一碗盛满肉和菜的饭，一碗紫菜鸡蛋汤放在门口，他从被子里看了一眼，起身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然后把空的碗筷放到门外。这是他妈妈做的。他爸早死，一直是他妈养的他。他们已经半年多没有说过话了。
他又回到床上，有时候看看自己的手，有时候看看天花板，更多的时候眼神都是散的。
他嘴里念念有词：“我草你妈，我草你妈，我草你妈……”
天黑了，他饿得不行了，他起身到垃圾桶抓出饭来吃，胡乱塞了几口，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我草你妈。”
第二天起床，他起晚了，妈妈已经去上班，桌上还有热的粥和青菜，他胡乱扒拉了几口，飞快地跑出了门，过了一会又跑了回来，他忘记换鞋了。
他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但谁在乎呢？他推开了教室的后门，站在台上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的女老师。
“站住，迟到了要喊报告。”
“报个鸡儿报，我听你说话就觉得恶心，我草你妈。”
“呦，是个小刺头啊，您先请坐，下课我办公室见吧。”
办公室？那是他早年踏穿了的地方，哪个老师没被他气过呀？他在最角落一个明显没在听课的小哥身边坐了下来。
小哥面前摆着书，书挡着的桌面上放着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小刀在上面比划。那胳膊上有密密麻麻的划痕。
我来吧，他说。小哥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找到两条缝隙中间相对干净的位置往上落刀，然后水平划开。下手速度不算快但匀称，皮肉微微朝两边翻开，血色慢慢涌上来，并顺着胳膊朝两侧滑落。
小哥深深地呼气，眼睛紧闭，许久睁开，看着新添地伤口，着实可爱。
她谁啊，他问。
新来的实习生，讲挺好的，小哥说。
你不是没听么？
至少声音挺好的。小哥补充道，你怎么样，周末去医院了么？
去了，但没看成。你说这算个什么病呢，看到女生就控制不住想骂脏话。我挂耳鼻喉么？还是拉倒吧。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
你好意思说我？
啪啪，两个粉笔头突然飞了过来，砸倒了竖立的书。
“你们上课还是我上课呢？给姑奶奶我闭嘴，下课一起过来。”
他脸上的肌肉又开始颤抖了起来，被小哥一把捂住了。小哥连连低头致歉。
许久之后，他才平静下来，低声对小哥说，确实挺好听的。
下课铃响，两人默默赶到办公室，七八个老师正坐着，抽烟聊天，批改作业，都有。她坐在最里面，位置最小，但最干净，桌子上还有两盆小盆栽。
她朝他们招了招手。
“梁光明，你的事呢，我大概了解了；这方面我懂得不多，说实话我也帮不上啥忙，拿着这个，看能不能用上，你先回去吧。”她对小哥说。
小哥从她手上接过一个袋子，里面有创可贴、纱布和棉签，还有一本《笑话大全》。
他在一旁看着，差点没笑出来。
小哥没说啥，接过袋子默默走了。
她就把目光转向了他，目光对上的时候，他的脸就又开始颤抖了。
“我……我草……“
”闭嘴。”
“我草你妈！”
“我草你妈！”她居然也回了他一句，“这句话的重音要放在第二个字上，而不是第四个字，别以后骂人让人听了笑话，还说是我教的。”
“我草你妈。”
“还是不够明显。”
“我草你妈！”他说。
“我草你妈！”她说。
“我草你妈！”他说。
“我草你妈！”她说。
“我草你妈！”
“欸，这遍有点意思了。”
“我草你妈！”
“我草你妈！”
……
他们就这样对骂了十分钟，直到下节课上课。在周围老师的目瞪口呆中，他是大步离去，丝毫没察觉自己脸上泪流满面。
第二天，同样的课，他早早就到了，上课铃一响，他就被她拎到了讲台前。
“都有谁被苏青山骂过？”
全班一半的人举了手，也就是全部的女生。
“你怎么只骂女生啊，觉得女生好欺负是不是？”
他嘴唇一阵抖动，张嘴就要说话。
“闭嘴，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很明显，他嘴闭不太上，一边摇头一边大声说了出来，”我tm的闭不上，臭婊子。“
“说脏话你很开心么？“
他甩了一下头，也说不上是不是摇了，“你全家都开心，开心到在坟头跳舞。“
“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
他保持着偏头的姿势看向一旁，“我草你妈，你全家死了。“
“是不是自己也很难受？甚至有时候会想干脆死了算了？“
他沉默了一会，大吼了一声，“我草你全家！“
他挣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她望向郑光明：“他哪去了？“
“应该是去操场上跑步去了。“
而他确实在操场上跑圈呢，心里又是难受又是高兴，总之特别激动，激动得骂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着啥。
跑累了正准备到中间草坪上躺下，她就带着一群女生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她们在他周围把他围了一圈，最腼腆可爱的小姑娘卡卡被推了出来，她涨红了脸，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对他说了句：“我草你妈。“
然后小姑娘们就一个个排着队轮流跟他说。
娇羞的，豪迈的，憋笑的，一声声清脆悦耳。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像犯了癫痫，眼泪哗哗的，终于也忍不住骂了回去。
“我草你妈！“
女孩子一声，他一声。
一直到所有人轮完。
她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姑娘们，以后每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骂他丫的！“
“好！“
“我草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