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榴花开
文/卜卜
书桌上，三个石榴一字排开。由于存放时间太久，失去水分的果皮已经干瘪发皱，但我知道，黄褐色的果皮里面，颗颗榴子依然是汁水饱满，甘甜如饴。这三个石榴一直没舍得吃，这是红姨头年寄来的。红姨来电话说，老房子要砸了，石榴树也要没了，红姨还说，今年还可以看到最后一次石榴花开。
红姨，名字叫榴红，只比我大三岁，是小时候的老邻居。据说，红姨的妈妈生她的前一天晚上，梦到了漫山遍野开满了红彤彤的石榴花，于是红姨的爸爸给她取名榴红。红姨爸爸是我爸爸的师傅，我只好叫她姨。
小时妈妈忙，是红姨每天带着我，红姨不论走到哪儿都扯着我的手，不会让我吃一点亏。为了一直照顾我，红姨特意晚上了一年学，而我也聪明地提前了一年上小学，就这样我俩又可以在一起了。虽然我俩不一个班级，但是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初中时，红姨已经出落的如那盛开的石榴花，不知进过多少男孩子的梦里。红姨对所有热烈的目光全都不屑一顾，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男孩是红姨的同班同学，叫刘涛。红姨说他很特别，他是班里唯一没有给红姨递过纸条的男孩。他家里条件不好，从小没了父母，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他一点不自卑，很坚强，他很沉默，学习很好，红姨说他的时候眼里有星星。红姨一直想不出办法，怎么可以顺其自然的接近刘涛，找我商量，那时的我哪能给她出得了主意呢！
老天爷有时候真是善解人意，红姨终于心想事成。
红姨的班里转来了个新同学，据说是邻县某个领导的儿子，被各个学校开除数次后转到了我们学校，书里纨绔子弟的一切特点，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学校里的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如榴花般绚丽的红姨自然成了他骚扰的目标，不堪骚扰的红姨有了退学的念头。
一天放学后，在家呆了三天的红姨突然来找我，神秘兮兮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工整地写着“明天来上课吧，我在胡同口等着你。”红姨说纸条在她窗台上发现的，是刘涛的笔迹，红姨很兴奋。红姨说明天一早就回学校，我还是有些担心，劝红姨告诉大人一声吧，红姨说，她信刘涛。
第二天一早，我在书包里放了两块大石头，如果遇到危险我要和红姨一起战斗，红姨却一脸幸福地拉着我快走。走到胡同口，果然看到刘涛在树下等着我们，红姨像个兔子似地蹦跶到了刘涛面前，我还是紧紧捂住书包，瘦弱的刘涛给不了我多少信心。
到了学校附近，路上的同学都在议论说“萧佳又转学了”，萧佳就是那个领导的儿子，据说萧佳被人狠狠修理了，学校老师想给他撑腰，他都不敢说是谁。红姨一脸崇拜地看向刘涛，刘涛若无其事地快走几步提前进了学校。留下花痴一样的红姨和松了口气的我，我悄悄扔掉书包里的石头，这一路可沉死了。
后来的事就不用说了，刘涛顺其自然成了护花使者。
高中毕业，红姨和刘涛都没有考大学。刘涛因为家庭原因选择了去当兵，红姨的叔叔帮助红姨进了信用社。最后那个暑假，红姨和刘涛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在一起了。那棵石榴树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当时所有人都说不是时候，肯定活不了，只有我们三个充满信心。
石榴树奇迹般地活了，当石榴树落下最后一片树叶的时候，刘涛坐上了北去的军列，去了遥远的北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佳期如梦，忍顾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红姨教会了我这首词，红姨仔细地写下，压在了写字台的玻璃下。
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石榴树发芽了。我们的石榴树终于抗过去了，我和红姨都很兴奋，为此红姨特意跑到邮局给刘涛发了封电报，就告诉他，石榴发芽了。
石榴花开满树的时候，刘涛发来了电报，他要提干了。
石榴树第一次结果，只结了三个，红姨笑着说，这就是我们三个。我说多了个电灯泡，红姨的脸红了，如同树上的红石榴。从那以后，我们的石榴树每年都会结果，红姨总会挑几个最大的寄给刘涛。
又一次石榴花开满树的时候，刘涛回来探亲了。刘涛和红姨正式定亲了，决定在石榴成熟的时候结婚。
意外总是不和人商量一下就突然而至，就在石榴刚刚坐果时，刘涛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按风俗，婚事只能延期，刘涛担心委屈了红姨，那时红姨已经不小了。红姨说她不介意，她会等的。
没有等到她们的婚礼，父亲工作调动，我家要搬去外地。我舍不得红姨，舍不得那棵石榴树，我答应红姨，一定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石榴花又一次开满树，我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我连夜赶回老房子。石榴树下，红姨呆呆地坐着，四周落满了石榴花，红姨的身上也都是花瓣，红姨在树下一定坐了好久。看到我，红姨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我拾起一旁覆满花瓣的诊断书，“子宫癌”。怎么可能，红姨还没有结婚呢！更让我抓狂的是，红姨递给了我一张电报底稿。“我已结婚，祝你也幸福！”我大声地质问红姨为什么要这么做，红姨不回答，只是哭。
从此以后，也没有了刘涛的消息。直到数年前，我去北京意外碰到了萧佳，当年的纨绔子弟竟然成了副教授，简直让我大跌眼镜。见到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寒暄几句后就提到了刘涛，他说他一直关注着刘涛，刘涛提干后做了师长的女婿，转业后留在了驻地公安局。临别时，萧佳犹豫了一下问我：“刘涛为什么没有娶榴红，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娶她的。”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萧佳，聪明的萧佳也不再追问。
偶尔回老房子，与红姨在石榴树下夜谈，犹豫着透漏了一点刘涛的消息，红姨竟然平静地说她知道。红姨说，每一种缘分，都是人生一段美好的经历，人来人往中，一切陌生与擦肩的上演，都顺应自然。我的心真得好痛。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榴花开过二十多次，红姨收养的三个孤女都已从名校毕业，并安居了远方，无论她们怎么恳求，红姨就是不肯离开，红姨一直住在那个小院，静静地守着那棵石榴树。
如今，老房子要被拆除了，石榴树马上要被挖掉了，那里即将变成一个新型的社区。红姨也会有新的生活嘛？
抑制不住冲动，我一定要回去，看看红姨，看看那一树榴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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