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默
1
游山玩水，他潇洒从容，山川巍峨、流水潺潺，山涧嗖嗖而过的风，模糊了他蹒跚的步子，脚步已经不似年轻时轻快有力，霜花白了头发，眼角爬上了数不清的皱纹，一条条一道道，千沟万壑。
这一生恍然如梦，跌跌宕宕，就像街头说书人讲的津津有味的那些故事一样，他走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轻松畅快的少年，有过娇妻在侧红袖添香，也曾痛失爱妻痛哭彷徨，天色渐晚，日光泛着余晖，残余的温度，零星散在他粗布麻衣上，余晖脉脉、江水悠悠，他的路这样长，从日落走到黄昏，留下一地的惆怅。
姑苏城的水，姑苏城的俏姑娘，可曾记得沧浪亭旁那个才思敏捷的沈家公子。
2
好山好水好风景，青砖黛瓦杨柳依依，他出生于姑苏城里文人之家，取名沈复。
不是富贵荣华，却是山重水复。
幼时是无忧无虑的，不谙人间世事，没有三千愁丝，日日年华，随心所欲，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仿佛一个曼妙的世界，于他而言乐趣连连。
天色昏暗，太阳已经看不见半点影子，风缓缓过，他踱步出门，一群蚊子跟着他飞来飞去，怎么也甩不开，一只两只三四只，五只六只七八只，怎么也数不清楚，在他耳根子边连续不断的吵着，赶不走、驱不散，他索性当那些蚊子是仙鹤，这人间是团云，飘飘忽忽，他也仿佛当了天上，恼人的蚊子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他守着一朵的初绽，听着一滴雨的滴落，年岁尚小，还不能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砂石泥土，草木花虫，他蹲着身子，将这再是平常不过的地方冥想成青山绿水的地方，郁郁葱葱的树林，潺潺流水的溪涧，威猛奇异的虫兽，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任干净的衣裳沾染了尘土，依旧自得其乐。
虽是喜好这些乐事，对于读书习字他从来也不耽搁，学问上一丝不苟，从不马虎。
他爱画画，那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事事物物皆可成画，从垂髫孩童画到能辨是非之时，从兴致勃勃的看着二只虫子打架到跟随父亲充当幕僚，他的眉眼更加成熟，心绪也已不再如昨日。
3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的意中人不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是个身世坎坷的姑娘，小小年级还未曾承欢父母膝下，生父便已撒手归西，一双巧手，做些绣活维持生计，她是他的表姐，大他好几个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不是美若天仙的女子，却成了他心里一颗忘不掉的相思豆。
“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他的许诺情深意长，对着父母直言心中所想，没有一颗犹豫，爱情来了就是这样无所顾忌。
她温温婉婉的样子，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她那是那样好，为他备下一碗温粥，入口只觉甜上心间，仓皇而来的表哥笑吟吟的调侃他们二人，戏谑她常常扯谎说是没有粥点，原来不过是谎言，是要留给有情人吃的。
一粥、一饭，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藏匿的是昭然若揭的情谊，那样浅，又那样深。
她是聪慧的女子，可以同他赏花问月，也可以同他饮酒谈诗，诗词歌赋、家长里短，他们二人心心相依，她贤惠温婉，是他的枕边人，也是他的解语花。
日子这般美如画，他们如胶似漆羡煞旁人，纵然婆母对她不喜，她仍然不怨不恼。
他无心仕途，于科举无心，她还是那般安安静静的陪伴在他身旁，尊重他的意愿。
柴米油盐酱醋茶，她洗手作羹汤，只为他赞口不绝；吟诗作对赏美景，她在他身侧，道出心中所想。
日子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日日心安。
4
钱财微薄，生活拮据。平淡如水的生活任是被她调剂的有滋有味。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喜欢山川喜欢河流，喜欢花花草草。那院子里栽种好些花，花香四溢，风掠过，只觉舒畅至极，他目视着开的灿烂的花总觉过于单调，像是少了些什么似得，具体是什么又答不上来。
她灵机一动，将纷飞的蝴蝶，蹦跳的蚱蜢，作成标本系在花丛中，一片生机盎然，远远望去，那五彩缤纷的蝴蝶正在汲取花蜜，青绿色的蚱蜢正在花丛中蹦蹦跳跳，他执起她的手，两人静默不语、四眼相对，情义绵延。
他喜好游山玩水，广交朋友，拾掇着她也女扮男装，束发穿靴同他一起出门游玩。夫唱妇随，瞧着她俊秀的面容穿起男装和他一起走在大街小巷，当真是恩爱无双。
黄昏时节，江边垂钓，他作画她刺绣，清茶淡酒，粗布麻衣，她所求的从来都不多，只盼着二人在一起平平淡淡度日，比什么荣华富贵都要好得多。
听知了鸣叫，观鸳鸯双飞，视黄昏黎明，一切美好如斯，纵然穷困潦倒，日子拮据穷困，在山水之间，他总能得到无法比拟的乐趣。
朴素寡淡的日子她也能过得有声有色，茶叶的清香板着莲花的香气，香气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一双儿女，眉眼像她，也像他。
偶遇一女子，身上也都是她的影子。
5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过得百般不顺，却也有她矢志不渝。
她说过的，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白驹过隙，日子匆匆如流水，转眼而逝，生活的重担压得她一病不起，还未曾陪他走到白发苍苍，看儿孙绕膝，就已经长眠地下。
今生今世才不过二三十载，她就徒留他一个人在人间，独看门前蝴蝶双飞飘然起舞，独听雨打荷叶蝉鸣鸟叫。
那个觉得李诗之活泼胜于杜诗之森严的女子，再也不能和他举案齐眉，为他红袖添香，孤灯一盏，她的音容长发不再触手可及。
走到生命的终结那一刻，她嘴唇泛白、气若游丝，仍然觉得嫁给他此生无憾，嫁给他几十年，她操持家务、贤惠温婉，侍奉公婆周到礼貌，为他张罗纳妾之事，从手如柔荑熬成手指生出了厚茧，从未有过一丝埋怨不满，她这样贤惠这样好，也这般福薄，还未曾享过一天清福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夫妻恩爱不到头。”
纵然举案齐眉、花前月下，他们二人情深似海，却还是没有从年少走到白首，手木木抬起，那头的人却再也没了回应。
忆往昔，岁月悠悠，半生风雨如梦中，他提笔写起那些前程往事，是谓《浮生六记》。
山月不知心底事，谁解向远心中事
纳兰容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