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8:吐尔虎

吐尔虎

曹操道:“若你儿本是六指,被人砍去一指也算说得过去;如今却多了一个指头,却是何故?”张云腾道:“这道理也简单。必是还有一个六指的人也遇害了。至少是被砍去一手。”曹操道:“陈轩,今日本该让你领你儿尸首回家,但刚才一看,此案当中别有蹊跷。如今天气渐凉,尸首不下葬也不致腐败。我权将你儿尸首停在官衙几日,等案情大白,寻得你儿右手才让你领走,全身下葬。你看如何?”陈轩已然惊了,全然没了主意。陈燕在一旁道:“我兄弟现如今尸身不全,草草下葬也是不敬。一切全凭老爷做主。但望老爷早日为民除害,为我弟弟伸冤。”曹操道:“你却是口舌灵巧。咱们先到正堂叙话,免得惊扰了死者。”

一行人来在正堂,曹操端坐堂上,张云腾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曹操指了指,他做到了一旁偏坐。陈轩、陈燕站在堂中。忽听得曹操惊堂木一响,厉声道:“陈燕,你虽是死者亲兄,但为昭雪冤情,我须问你几句话,你要老实答了。”陈燕吓了一跳,当堂跪了下去。曹操道:“我且问你,前日你兄弟陈代何时出的门去,为何出去,可有人跟随。你前日、昨日却在做些什么?”陈燕道:“我父年迈,不能常在店内为商。因我善于接洽算计,故让我在店招待来往客人;陈代年轻力壮,让其外出采买。前日一早,陈代如往常一般出去采买货物,我一直在店内。”曹操道:“你在店内,可有人证?陈代去何处采买了?”陈燕道:“阖店上下都能为我作证,左邻右舍也都看我在店里。陈代往常采买,都是从平城门出去,到南市采买。他一人出去,并无随从。”曹操道:“我一会儿叫衙役随你父子二人回家,顺道问明当时情况。你们先回去吧。”

当下有衙役随陈轩、陈燕回家。曹操和张云腾回到后堂。张云腾问曹操道:“孟德可是觉得这陈燕有诈?”曹操道:“是也。若是陈代活着,等陈轩死后,陈燕顶多是得一半家产,若是老儿对嫡子偏心,怕他连一半也没有。先如今陈代死了,陈轩老儿又这么大岁数,家产还不都是他的。”张云腾道:“孟德所言有理。但若要如此,何必又拿个六指的右手过来凑数。况且,闹市抛尸也说不通。”曹操道:“现在还不敢说。许是陈燕杀人之后,并未抛尸。有人见了尸首,才肢解了在闹市中抛了,也未尝可知。”

正说话间,忽有衙役急匆匆地跑来,对曹操说道:“禀告县尉,大事不好,又出人命了。”曹操道:“你莫慌张。可是我所辖地面上?”衙役道:“是了。就在太仓之中。太仓尉带人巡检之中,发现粮堆中伸出一个人手,扒开来看,却只是一条手臂。再行搜寻,发现粮堆之中竟然散落着若干尸块。太仓尉清点了上下人数,都不见缺少,从头颅也认不出是谁,故遣人来报县尉得知。”曹操道:“何时发现的尸首?”衙役道:“昨日下午。太仓尉清点人数、上下询问到昨日深夜,今日一早就派人来了。”曹操道:“这太仓尉糊涂。出事不先报来我们得知,却自行主张。也不怕中间出了差池。来人何在?”衙役道:“就在大堂。”曹操带张云腾到了大堂,落座之后,问来人道:“你速把事情缘由说来。”那来人道:“昨日下午,我家老爷带领我等巡视太仓,因人多将粮仓当中弄得乱了,就派一个小卒打扫干净。那小卒正打扫着,看到粮堆之中伸出一个手来,他还以为是谁不小心被粮食埋了,急忙扒开粮堆,要救人出来。哪知用力一拽,只拉出个手来,却没有身子。那小卒年幼,当下就疯了,喊叫起来。众人闻声赶到,才知出了人命,将粮堆移开,却发现东一处西一处,散落着尸块。太仓尉以为是仓中谁被害了,连忙清点人数,却是一个不少。我太仓看管一贯紧密,太仓尉觉得凶手定在仓内诸人当中,连夜询问,管那个粮堆的几个人都被拷打了一遍,但还是无人招供。故此赶快派小的来报于北部尉知晓。”张云腾道:“那小卒如今可好?”太仓来人道:“已经疯了。嘴里呜呜噜噜不知说些什么。我家老爷将他送回家去了。”

曹操道:“我等先去查看现场为好。”于是传令下去,叫上董超薛霸,并张云腾和几个衙役,一干人火速到了太仓。刚进太仓尉的正堂,那太仓尉早就在此等候着了,一见曹操前来,太仓尉冲上前去道:“孟德救我。”曹操道:“荀世叔何故如此?”原来这太仓尉名叫荀纺,年过五旬,与曹操之父曹嵩交好。荀纺将曹操拉在一旁,道:“孟德啊,我这太仓尉是干到头了。我年初听说宫中早有罢免我之意,只是碍于我家门名声,不好下手。现如今这太仓防备森严还出了人命,我这官位不保事小,怕的是坏了我家名声。”曹操道:“荀世叔莫慌。我听你说你已经查过,死者并非是太仓中人,八成也不是太仓中人作案。我看你这干系已经脱了几成,至少纵属斗殴致死的罪名是犯不上了。”荀纺道:“饶是如此,这太仓看守严密,还让凶犯弃尸于此,罪过也算不小。皇帝太后若是知道自己所吃的饭食曾沾染人血,还不要我小命。”曹操道:“你我两家世交深厚,我此番前来算是因私为世叔排忧解难,不算是处理公务,也不上报。你看可好?”荀纺道:“如此最好最好。”

张云腾道:“太仓尉可曾审问过那发现尸体的小卒否?”荀纺一看张云腾,问曹操道:“这是何人,敢在此处喧哗?”曹操道:“世叔,这是我朋友张云腾。在我府上盘桓几日。今日听说你这里有事,我便携他来了。”荀纺道:“孟德,我知你广交天下豪杰。但今天这事实在令我难以启齿,你又何必带不相干的人来。”张云腾却不理会,只说道:“如今还是去现场看看尸首为好。”说罢转身出了大堂,叫太仓衙役前面带路。太仓衙役不知张云腾是何来路,但见他似乎与曹操交好,自家老爷又待曹操颇为恭敬,于是只好带路。这边荀纺看得目瞪口呆,曹操扶着带荀纺一同前去现场。

到了现场,是个偌大的仓库。粮食都搬运到了它处,地上散落着尸首。曹操问:“这尸首可曾挪动过?”旁边有太仓衙役答道:“尸身各处,散落在粮堆不同地方,高低深浅都不同。最深的甚至在粮堆中有一丈之深。我等只是将粮食清理走了,就让尸首散在地上。”曹操命仵作前去将尸首收拾到一起,拼成人形。几人上前查看,死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衣服被粮食磨烂了,看不出贵贱来。曹操命董超薛霸带人询问附近可有走失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又对荀纺道:“世叔,这粮仓若是不用,不如先封起来。我派人仔细勘察。”荀纺应了。

曹操和张云腾在粮仓中走了几圈,曹操道:“云腾你看,这仓库却也奇怪。”张云腾道:“孟德看出什么来了?”曹操指着粮仓上面道:“你看着粮仓,上面的窗户不但离地五丈,而且仅能容纳一个孩子进出。若是粮仓看管严密,犯人如何能将尸首运来?这粮堆没有几万斤怕也不止,又如何将尸首藏在粮堆之中。”张云腾道:“若是看管严密,那抛尸之人只能由窗户进来。若如此,那窗户之上或许留有痕迹。”曹操道:“这窗户离地五丈,却如何能上去?”张云腾略想了一下,道:“孟德可曾听过一句话:使功不如使过?”

那曹操是何等聪明之人,听了张云腾此言,当下大喜,道:“还是云腾你脑子聪明。”于是命身边衙役,速速去身毒庙里提取吐尔虎前来。过了一阵子,衙役带吐尔虎来到太仓,领到曹操面前。曹操问道:“吐尔虎,我问你,你可是杀人并肢解尸首的元凶罪魁?”吐尔虎那日被放了回去,本来就惊魂未定,现如今见北部尉又要提审,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见曹操又把旧事重提,当时三魂就丢了一魂,七魄就跑了二魄,战战兢兢道:“禀告老爷,小人实在没有杀人。”曹操道:“我也知道你没有杀人,但现在真凶未得,我若平白放走了你,白白让人耻笑我无能。今日有件事,你若干得好了,我必设法开脱于你;你若是不答应,也随你,但到时就莫怪我拷打用刑了。”吐尔虎一听“用刑”二字,当时就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爷有事但凡吩咐,我九死不辞。”曹操哈哈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必吓成如此模样?我且问你,那徒手登高之事,你可做得么?

吐尔虎一听曹操说到此事,便想起那日曹操问他绳技奥妙之时,他并未回答,曹操却也未深究。如今曹操旧事重提,也不知道是何居心。心里虽如此想,但嘴上却不敢怠慢,道:“不知老爷问这个做什么?小的从小学习此技,如今年岁大了,虽然绳子爬不上去,但若是长杆还能应付一二。”曹操道:“你看这墙上窗户了没有?我这就命人去寻长杆,到时候你怕将上去,替我查看那窗户上可有异样。”吐尔虎一听,明白原来是这事,于是赶忙称诺。

当下有人找来长杆,从地面直支到窗框之上。那吐尔虎站在长杆旁边,先是闭目运气,忽然一睁眼,噌噌地沿着长杆爬了上去,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窗户上。吐尔虎在窗户内外查看了一阵子,曹操在地上喊道:“你看那窗户可有异样?”吐尔虎听到曹操喊话,又看了一阵子,道:“并无异样。”说罢又沿着长杆下到地面。

张云腾问道:“吐尔虎,你看那窗户并无一点异样么?血迹、手印、足迹都没有?”吐尔虎道:“我方才看了,上面半点痕迹也无。”曹操厉声道:“你可不敢说谎。”吐尔虎道:“小人命都在老爷手上,小人不敢。”张云腾道:“没有痕迹也罢。这粮仓四面共有十二个窗户,你刚才只看了一个,还有十一个呢。都看完再说不迟。”

吐尔虎心道,这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只好又借着长杆爬上第二个窗户,也是没有任何异样,又下来。到了第六个窗户的时候,吐尔虎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看罢了窗户,吐尔虎从长杆上下来,下到一半,体力不支差点儿脱了手。张云腾毕竟有些功夫底子,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将吐尔虎接住了,两人一同回到地面上来。曹操道:“不想云腾你还有如此手段。”张云腾道:“小时候学着玩的,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吐尔虎刚才在长杆上爬上爬下,本来就累了,刚才这么一脱手,现在脑子还蒙着,两眼发直。张云腾见机,冲吐尔虎大吼一声:“吐尔虎,你看你身后!死者过来索命了。”吐尔虎一听此言,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你的命不是我害的,你莫要冤枉了好人哈。”

曹操一见此景,知道张云腾是趁着吐尔虎不备,试探他是否杀了人。再看吐尔虎,爬在地上,只是口说自己没有杀人,还想鬼魂求饶。曹操道:“吐尔虎,起来吧。鬼魂走了。”吐尔虎听了曹操的话,过了半晌,才将信将疑的站了起来,脸上犹是惊魂未定。

张云腾道:“吐尔虎,你刚才在长杆上爬上爬下辛苦了。不如先好好歇歇。”曹操见吐尔虎的确是累了,也点了头。当下有太仓衙役搬来胡椅,曹操自坐了一把,另一把让给张云腾坐。张云腾却不肯坐,而是和吐尔虎并排坐在地上。张云腾问道:“吐尔虎,你是哪里人,可能与我言讲?”吐尔虎知道刚才是张云腾救的他,于是慢慢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吐尔虎道:“我祖上本是从泰西而来,百余年间到了我父亲那辈才流落到中土。说起我的祖上,当年在泰西也曾为王。太祖名唤‘维帕先’,当年驱逐昏君,安定黎民,立下偌大功劳,才被众臣公推为王。维帕先生有二子,长子名唤提图斯,幼子名唤图密善。维帕先死后,长子提图斯即位为王,没过两年便死了,却不曾传位自家子孙,而是兄终弟及,将王位传给弟弟图密善。那图密善即位之后,便四处追杀提图斯的子孙。提图斯子孙无奈,只得远遁。怎奈那图密善势力强大,提图斯之后只好一路东行,中间历经无数苦楚,才来到中土。说起来我也是王族之后,本应锦衣玉食,但怎奈世事无常,到中土后衣食无着,好在在车师国学了些绳技,与人卖技,聊能糊口。到了洛阳,人地两生,正好被身毒庙撞上。身毒庙大执事竺道荣曾在西域与我有一面之缘,知我有巧技,故而将我收留在庙内,供给吃喝。每到开庙之日,便叫我与我儿表演。现如今我儿不知下落,徒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张云腾问道:“你儿若无恙,你准备做些什么?”吐尔虎道:“我早就看着身毒庙乃是非之地,本就不想待了。若是我儿无恙归来,我准备带他另寻去处。”张云腾道:“若天下太平,你靠手艺吃饭自然没有问题。但若是天下乱了,你这手艺反而成了累赘。我看不如你凭这手艺,就投靠在曹尉手下,以后也算有个保障。”吐尔虎道:“我本异域之人,怎敢想入公门吃饭?”张云腾道:“这曹尉是个爱才之人,你这本事也算是世上少有。况且你本异域王族之后,若以后曹尉得了势,送你回国称王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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