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2

3.12.2019

关键词：吴洋

我认识吴洋这个男人，准确的说这个老头儿，是在老年大学。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该七十三岁了，儿子女儿都在外地工作。大点年纪的人都不喜欢挪窝，我也一样。我来上老年大学一是不想让子女们操心，现在是6G时代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大变样了，电话，这种老古董早就已经不知到哪去了。女儿过年回来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想见她，在墙上拨拉两下就好了。具体操作教了我好几遍，可我怎么也学不会，索性来上个学习班，还能认识一些朋友。二是人嘛学到老活到老，我从小就爱学习，老了也不能输给别人，我可是个精致的小老太太。瞧，我还知道精致这个词呢。

吴鸿是老年大学的一名老师，看起来比我小不了几岁，应该是在学校教书的缘故，看起来文绉绉的。他教的是眼动仪和思维机的使用方法，其实这个跟我上大学那会上的大学生计算机基础差不多，不难但考验你的记忆力。他上课时，给我们教了好多顺口溜让我们记住，效果还不错，但是我敢说就算是他不编成顺口溜我也一样记得住。来上课的同学不多，但都很认真，拿个小本把知识点都记了下来，不过我没拿，我觉得我都记住了，而且我觉得我是这个班上最聪明的学生。

我从来没问过问题，有好多小老太太下课围到吴老师身边去，问东问西，八成是看上这个老头了。切，无聊透顶。

我有个同桌是个比我长得好看一点的小老太，上课也挺认真的，不过我俩从来没说过话，我就是这么高傲的人，你不先开口，我也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话的。说是高傲其实是太内敛，记得我年轻时候在人多的地方大声讲两句话就会脸红，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的那种。不过没事，我自己一个人玩也不错，反正我是来学习的。

一天天气突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劈头盖脸下起了雨，我没带伞，而我同桌带了。

我不好意思跟她讲话，但是她看到我没带伞就把伞往我这边靠了点。我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还是过去了，行吧，这次算我欠你人情，下次我会还回来的。走了没几步，吴老师也过来蹭伞了，嘻嘻哈哈的往我这边挤，跟我同桌说着话，我心生厌恶，多大的人了还来搭讪这一套，羞不羞。哼，我可不想离他那么近，挪到了右边去。雨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吴老头左肩上，他的衬衫湿了一片，图案看起来有点像个鸡腿不过更像非洲大陆的轮廓。我心里暗暗想到：活该，谁叫你要过来。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雨水还在噼里啪啦的下着，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清清楚楚地我听到了吴老头说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看他他却看着前面的路略带羞涩的样子。“哦~原来是这样，他一直爱慕着我但是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说，想从我身边人下手”我心想道，不知道这个家伙会搞什么花样，有点想继续听但是可不能让他们瞧出来，而且三个人一把伞挤得不行，恰好这时路旁有人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就跑过去也上了那辆车，正好那个人要去的地方就在我家旁边，我回头望了望，那两个人正在路上慢腾腾走着，我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哼，我就这么酷，我要让吴老头知道我很酷，才没那么好追呢。

往后的几个星期里，吴老头讲课的时候经常会往我这边看，而我，不是装作看窗外的风景就是低头看书，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吴老头说请大家伙吃饭，我心想，能有这么好的事，不过不吃白不吃。我也去了，吃饭前，吴老头红光满面的说要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我跟阿文好上了”，短短七个字仿佛闪电击中我的脑壳，话音刚落来吃饭的同学都开始起哄，我羞愧的像钻到桌子底下去。傻乎乎的我还以为老吴头爱慕的是我，脸上挂不住，而且一直以来班里都没什么人搭理我，于是我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走在路上，心里不是个滋味，像吃进去了只苍蝇一样，怪难受的。也没注意看路，一不留神闯了红灯，没走几步我就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飞驰而过。我头痛欲裂，想着自己的大好人生就要在此终结，想着这个司机是不是会说我碰瓷……；所有的记忆都在此刻无比清晰，我看到了我抱着外孙的时候，小孙子白白嫩嫩胖嘟嘟的脸真惹人爱；又看到了我大女儿结婚的时候，啊，她可真漂亮呀，就跟年轻时候的我一样；我又看到了我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啊那可真痛苦啊；再往前，就是我结婚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也很精致漂亮，唉，我当时挽着的是谁？那个人怎么跟吴老头长得那么像，还没等我仔细想，我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我毫发无损，一点血都没流，甚至也没有任何皮外伤。我坐到马路牙子上，回忆我的一生，极度失落。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是个鬼魂，我是个幽灵。

我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出了车祸，重度昏迷，但是还是没能抢救过来。我的儿子女儿还有老伴都很伤心，我也很伤心，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再见就离开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我作为一个幽灵就这样游荡了一个冬天居然对此还毫无察觉。

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去哪，想了想还是往家里走吧。走在路上，我想着我和老吴头漫长的过去，又想到，我离开了之后，他该有多么孤单啊。幸好，幸好现在有了可以照顾他的人，互相照应着，挺好。人之所以会成为幽灵，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还有着深深地眷恋，有着牵挂。不过现在，我没有了。我可以离开了。

走到家门口，一棵大树下有一扇金色的门，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我坐在树底下，想等着他们回来我想再看他最后一眼，可是我等啊等啊，天都黑了还是没等到。我小心翼翼地拿出花盆下的家钥匙，我虽然是个幽灵但是我从来没穿过墙，我不敢，我一点也不酷。我轻轻走进去给他写了张便条，告诉他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如果可以下次我还想遇到你，如果上帝下次还让我先走，我会努力在温暖点的春天离开。还有，我从来没酷过，因为我爱你。

好好照顾阿文。”

写完下面画了一条小鱼，然后藏在了他的刷牙杯里。

刚出门，他们手挽手的回来了，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我也舒了一口气，轻轻拉开了门。

我是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