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

我妹妹出柜这件事，家里人应该都是晓得的。我跟爸爸谈过好多次，但是他不怎么回应，只是假装不晓得，假装我妹妹还小，长大了就好了。

在他的认知里，妹妹喜欢女孩子，是一种病，可以治好的病。有时候他说，羞死仙人板板了。

我妹妹小我四岁，我们两从小一起长大。在一个澡盆里洗过澡，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好多年，念同一个小学。

我妹妹小时候是个软糯的小粉团子，人见人爱的开心果，性格开朗，模样可爱，嘴也甜，说话十分讨喜。印象中，她有好多个干爹干妈，爸妈的朋友，生意场上的伙伴，楼上新来的租户，隔壁的邻居，无不是一见到她，便喜欢得不得了，只想领回家做女儿。

还真有一个远房亲戚，自己要不了孩子，让爸妈把妹妹过继给他，这种事在我们那儿是常有的。虽然爸妈拒绝了，但还时不时拿这话逗妹妹，问她愿不愿意去一户更有钱的人家做女儿。每次这么逗，我妹妹就憋个小嘴，要哭。

两姐妹一起长大，自然是要打架的。什么都要争，吃的东西要争，穿的衣裳要争，玩的玩具也要争。小女孩打架，不是扯头发就是抓脸。我到现在，下巴上还有个小凹痕，就是小时候跟她打架留下的。两个小女孩的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热闹得不得了。

但我两感情也是极好的。晚上睡在一张床上，小一点的时候嘻嘻哈哈地玩闹，大一点了就捂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一起手牵手地上学，放学回来一起去山上采集蒲公英的嫩苗喂家里的两只兔子。爸妈去工作的时候，一起被锁在家里偷偷看电视。一起偷吃冰淇淋。一起写作业。

相较于粉粉嫩嫩性格讨喜的妹妹，小时候的我却是个性格别扭，沉默寡言，瘦不拉几的孩子。我妈妈十分偏爱妹妹，对我却至为严格。小学的时候，她守着我写作业，一篇字写到最后，有一个字写歪了，便刷地一下，整篇撕掉，再重新写过。体罚也严重，做错一点点事，家里常备的那种细细的小树枝就会抽到我身上。一天三顿打，没跑。

可能是我妈妈对我太严格，我爸爸就很维护我。我性格沉闷，爸爸总是说都是妈妈对我太严格造成的。直到上了初中以后，我妈才没有对我动过手了。等到我妹妹念书的时候，我妈妈就很少会动用武力了。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呀。

印象深刻的一次，妹妹还很小，没上学，妈妈教她数数，从一到一百。有一天我不知又做了什么惹妈妈生气，妈妈又要动手打我，妹妹就哭着跟妈妈求情，说她如果从一数到一百没有出错，妈妈就不要打我了。她数到七十多的时候，出了错，妈妈还没说话呢，她就哇哇哇地哭了。好多年过去了，我都还记得那个时候满脸泪水的她。

就是这么一个粉糯的可人儿，长大后居然变成了一个汉子，真是难以置信。小一点的时候，妹妹比我矮，老是穿我的旧衣服。等到上了初中之后，她一下子就窜得比我高了，性格也沉稳了好多。两姐妹走出去，总以为她是姐姐，我才是妹妹。她也真的像姐姐似地照顾我，我身体不好，性格又敏感，她照顾我吃药，给我做饭，逗我开心。那段时间，父母都忙于工作，家里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妈妈依旧偏爱她。她念到初三，便不愿意继续念书了。明明还有两个月就要参加中考了，却是死活不愿意再去学校。现在想来，大抵是在学校遇到了欺凌一类的事情。我那时却毫无察觉，只是认定不能让她这么早便辍学，逼着她一定要去学校。我这个姐姐当真是失职。

全家人都反对她辍学，毕竟再坚持两个月，就初中毕业了。但不知为何，妈妈却支持了她的决定。妈妈，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吧。

后来，她一个小姑娘，走南闯北，四处奔波，吃尽了许多我想象不到的苦。妈妈走后，我两一起喝酒，她云淡风轻地跟我讲起，有一次饿得不行，工资也还没发，捡了同屋两个姑娘吃剩的酸辣粉来吃。她还笑着跟我说味道真好，我却来不及转身，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这个姐姐，真的失职。

比起我普普通通，却平安顺遂的成长历程，我妹妹，走过了比我艰难得多的路。

所以，有一天，她跟我说，姐，我喜欢女孩子，的时候，我只是坚定地告诉她，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关系，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永远支持你。

所以，才会在爸爸说，羞死仙人板板的时候，坚定地告诉他，没什么好羞愧的，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只要她幸福就好。

所以，才会去认识、了解那些跟我们不一样的人，去关注他们，去支持他们。因为，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