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谢正言不知道从哪来的神通，一两个月之间，竟然买下了三店一左一右的几家店铺和四店楼上的服装商场，只等甩货以后全面扩大装修，誓与对手决一死战。
柯小艾三个人吃过饭，便相约开车来到稍近点的三店，看看这里的动向。颖之和邹宁都坐在她的车里，一路说笑着。沿途便遇见不少身着超市工作服的小女孩站在街边发传单，柯小艾停下车接了一张宣传单来看，只见上面花花哨哨，铺满了各种特价商品的彩图以及原价与现价。看两个价格的对比，确实令人心动。回头向两个人笑道，“谢正言还真有一套，你们俩也看看，回去通知亲朋好友，赶快来抢购吧。”
邹宁点头说，“既然他想要接手，就一定有他的想法和本事。我们等着看吧，他和冯一南之间一定有一场好戏看。”
颖之也叹道，“哪个行业都有竞争，一枝独秀的情况几乎不可能，柯家这些年的风平浪静实属不易，要说也真是柯叔叔有福享。以后这事业可就不好干了，我想，也未必谁赢谁输，大家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思路生存。”
柯小艾点点头，“嗯，颖之说得对，其实谁都不容易，当男人都想干一番事业。我并不期望谢正言一定要把冯一南或者谁打倒，打败，大家都能够生存，各自有各自的特色，平分秋色，分吃这碗饭就挺好。”
“呵呵，其实小艾这性格真的很像柯叔叔，一点儿不喜欢争斗。这样多好？天天想着争呀斗呀的，就注定一生不会幸福，至少得不到那种安逸惬意的幸福。”颖之说。
“其实，要讲幸福，谁能比得过我老爸呢？”柯小艾笑着叹道，“有一个替他打下江山的老爸，年轻时风流潇洒，临到老又得到我小姨那样的红颜知己陪伴。事业几十年平安无事，坐收其成，终于有危机来了，人家把超市一脱手，几千万进账，落得个逍遥自在，变成坐看龙虎斗了，成了观景儿的闲人。”
几个人都啧啧赞叹，唏嘘不已。说着话儿，就到了三店门口。只见门口和窗上都张贴了‘低价狂甩’等字样的大红纸，十几个穿一样制服的女孩儿排在门前笑盈盈地发着传单。柯小艾下了车，领着两个同学往里走，一个服务员拦住她，礼貌地说，“对不起，里面正在摆货，今天不营业，要想抢购，请明天再来。”
柯小艾微笑，“我不是来买东西的，请问一下，你们的谢大经理在里面吗？”
女孩儿看了看她，“你是指男的谢经理吗？他现在在楼上。”
柯小艾微笑了，原本这家店是谢正媛主管的，如今换了主人，还是姓谢，竟把人家服务员搞糊涂了。
“对的，我就是要找他，可以进去吗？”
女孩为难地摇了摇头，“上面嘱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你是他的朋友，请你打电话亲自跟他说好了，我们都是店员，担待不起的。”
“哎哟，谢正言这新官上任，火烧得还挺大。”颖之撇嘴说。
邹宁扯了扯柯小艾的衣袖，笑道，“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人家正忙呢，我们来了也是给人添乱。知道就好了，我回去会通知医院的同事们，让他们来凑热闹，尽一份力。当然还有我妈，老太太专门儿爱买便宜货。”
三个人笑着又回到车上，颖之突然想起来说，“哎，小艾，不是说冯一南的店开在这附近吗？我怎么没看见？”
“哦，他的店刚好在反方向，我们没有路过，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了。”
“不如也过去看看？我倒是想看看他的规模。”颖之说。
“行呀，反正也是闲来无事，那就看看去，然后把邹宁送回家。”
柯小艾说着，领着两个人又上了车。向前行了一段，就看见富丽堂皇的金星大厦群了，其中C座位于稍左侧，同样是最时尚的楼面装修，而大门上方，一块巨大的牌匾已经挂在那里，由红布遮盖着，隐约可见‘恒大超市’四个大字。
柯小艾把车停在路边，看着里面忙忙碌碌的人们，说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营业的，营业面积和营业范围如此之大，光招聘员工和员工培训就够他忙活的。”
“冯一南那小样儿，能打理得好这么大一摊子事儿吗？”颖之说道。
柯小艾一笑，“你可不能小看他，他可是在我们柯家练出来的。回老家以后，在他们的县城开了头一家大型超市，生意相当火爆，经验早都积累出来了。另者，他那个人也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聪明了，也大度了许多。这样的话，他绝对是这个城市任何试图干这个行业的人的有力对手，一点也不能小覻。”
正说着，冯一南突然从里面走出来，一手拿包，一手拿手机，似乎是要打电话。抬头的一瞬之间，他一下子看到了路边车子里的柯小艾，稍愣一下，马上收起手机，奔这边走过来。
“完了，咋还碰上他了？”颖之小声叫道。
柯小艾也没想到冯一南居然在这儿，居然会在这个点儿上出来，居然就看见了她。回避已经来不及，只好应对。冯一南一边走一边也看到了车里还有颖之和邹宁，不免有些意外和奇怪。
这时，柯小艾已经开门下了车，先下手为强，主动打招呼说，“冯一南，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小艾，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冯一南一边说，一边也向同样下了车过来的邹宁和颖之点头招呼，“呵呵，这么巧啊，几个老朋友都来了。”
“哦，是这样，我家的那个店不是甩卖一批货吗，我带他们俩过来看看，以便回去以后通知亲朋好友别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他俩得知你的店也在这里，就说来看看，看看冯一南的买卖有多阔气。”柯小艾微笑着说。
“既然来了，既然有缘碰上了，不如我们一起喝一杯？”冯一南热情地用目光问询几个人。
邹宁礼貌地开口说，“谢谢了，你是忙人，别因为我们耽误了生意，刚好我也要回家了。”
冯一南看了看他，“邹宁，你的身体恢复好了？看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嘛。”
“是啊，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了。”邹宁说着，突然想起冯一梅，他几乎差点儿忘了冯一梅和冯一南的关系，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又问道，“呃……一梅她，怎么样了？”
冯一南抬眼把目光抛向远处，苦笑一声，“还能怎么样？活死人呗。”
邹宁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起活蹦乱跳的冯一梅如死人般地躺在家里，心里万分不忍，大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冯一南收回目光，轻轻一笑，说道，“邹宁，你不必有什么负罪感，一梅的事不怪你，是她自找的。”
颖之在旁边理解了邹宁的心境，便开口说，“冯一南，真谢谢你能这么想。我也正好有事，就和邹宁一起走了，你若没什么事，就跟小艾聊聊吧。”
冯一南看了看柯小艾，“我正好没什么事，可以吗？”
柯小艾也觉得应该与他沟通一下，便点了点头。颖之拦住一辆出租车，扯了邹宁上车走了。冯一南目送他们上车远去，向柯小艾问道，“他们二位不会是……？”
“什么呀，”柯小艾一笑，“邹宁不是跟尹千卉结婚了吗，现在过得很好。颖之的感情也有了着落，他们现在都很幸福。”
“都很幸福？”冯一南喃喃地说，回头看看柯小艾，“你呢？你幸福吗？”
“我？我还能幸福吗？”柯小艾冷笑说，“对于我，能和儿子在一起，就是幸福了。”
“为什么要那么悲观呢？”冯一南叹道。
柯小艾转回头来，轻轻一笑道，“我的事你早知道了，又何必问呢？倒是你，我还不了解。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生活有着落吗？”
冯一南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一直单身。”
“为什么？”柯小艾有些惊讶，“凭你冯一南的条件，那还不是随便挑？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啊？不会是挑花眼了吧？”
“你就别寒碜我了，”冯一南笑道，“哪里至于那样？要说找媳妇倒是不难，只是，我看着谁都不顺眼。经历了一次婚姻，受了挫折，想开了许多事，也封闭了几扇门。再没有了激情，甚至没有了正常的欲望，想着干几年生意再说吧，反正也还年轻，啥急这事儿也不急。”
“哦，呵呵，”柯小艾讪讪地一笑，“总会有一份合适的缘分来到你面前的，也不用悲观，现在没有，就是时机未到。你瞧我老爸，五十岁上得了我小姨，幸福得很呢。”
“呵呵，好呀，我就向他老人家学习，等五十岁的时候再找。”冯一南笑道。
“喂，我可不是那意思。”柯小艾有些窘迫，“我只是举个例子。”
“哈哈，我知道，你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见怪的。”冯一南大笑，转头四下里看了看，又笑道，“真是不像话，我怎么能让美女在路边跟我说话呢？太阳底下，晒伤了你，我可担不起责任。走吧，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店，我们去喝一杯。”
一辆车从二人面前经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但车上的人却看到了他们，惊讶地回头张望。
二
柯小艾把车停好，跟了冯一南到附近的一家店坐下，冯一南给她要了可口的果汁，然后微笑着看着她。
“干嘛那样看着我？”柯小艾把脸转向窗外。
“呵呵，觉得你蛮奇怪的。”冯一南笑，“带了两个最亲密的朋友在我家店门前张望，我觉得你还没至于那么关心我吧？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柯小艾把眉毛一挑，“怀疑我来当商业间谍，刺探你的情报？”
“那倒也不至于，”冯一南笑道，“我认识的柯小艾可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才奇怪。”
柯小艾轻轻一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刚才在路边所说的就是实话，就是顺便来看看。颖之和邹宁也认得你，听说你开了本市最大规模的超市，顺便看一眼，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呵呵，那我就信了，柯小艾从来不说谎话，我知道。”冯一南搅动着手中的咖啡，又说，“挺服气你爸爸的，他能做到那么轻易地就将自己的产业拱手让给别人，这在商场上可是难得一见的范例。若是我，宁可争得鱼死网破，也不会轻易服输的。”
“那是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幸福，”柯小艾叹道，“对于我爸来讲，还有什么比守在娇妻爱女身旁共享天伦更幸福的事呢？不放弃又怎样？争又怎样？就算最好的结果，也最终不过是腰包里多些钞票罢了。我爸他又不缺钱花，他现在的资产让他花几辈子也花不完，还有什么好争的呢？要我看，我爸才是最聪明的，人活就一辈子，几十年，在财力充足的情况下，好好享受人生才是最重要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有什么意义呢？用他的话说，不如让给年轻人斗法去好了。”
冯一南一挑大拇指，“厉害，佩服。”
柯小艾微笑看着他，“你现在年轻，还不理解他们老一辈的心态。所以，你尽管放开了去争好了，你来这里发展没什么错，年轻人没有斗志还是不对的。”
“呵呵，听你这话，就好像你已经很老了似的。”冯一南看着柯小艾，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惜。
柯小艾低下头苦笑了一下，默默无语。
冯一南看了她半晌，又开口说，“小艾，其实我还有一点不理解的，也更奇怪。我觉得你现在不该是这个样子，你该高兴才是啊？”
柯小艾抬头看他，莫名地问，“我为什么应该高兴？”
冯一南沉吟了一下，“谢雨宁的爸爸不是回来了吗？我知道接手你家超市的就是他，似乎踌躇满志，正在大张旗鼓地准备跟我血拼一场。你爸爸把两家店都给了他也是别有用意的吧？谁又能看不出你和他之间的特殊关系呢？有你儿子雨辰在，破镜重圆的故事不该是理所当然地发生吗？所以，我觉得你该是很幸福的，怎么还会是这样闷闷不乐呢？”
“你觉得破了的镜子还能重圆吗？”柯小艾冷冷地说。
“为什么就不能重圆呢？”冯一南反问。
柯小艾把头转向窗外，轻轻叹道，“心上的伤痕就如同破了的镜片，怎么去修复也必定有疤痕存在。沈钊伟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所以，不会再有什么理所当然了。”
冯一南看着她，看她脸上的淡漠和眼神里的毫无生气，心里一痛，轻轻说道，“对不起，是一梅害了你。如果没有一梅惹祸，你和那个沈钊伟一定正在幸福地一起生活。”
柯小艾的眼里慢慢渗出泪水，轻轻摇了摇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虽然痛苦，但是毕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不能重圆，但伤口总会结痂，不去触碰，也就不会再流血。”
冯一南看着柯小艾的表情，听着她的话，不觉背后有些发凉。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外面进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便径直向他们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柯小艾的旁边。
“两位很悠闲啊，正好我也没事，一起坐坐，认识认识不是很好？”
柯小艾吓了一跳，转回头来，才发现，谢正言不知在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正在用一种莫测的眼光看着她。
“谢正言？你怎么会来这儿？”柯小艾惊讶地叫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儿呢？”谢正言笑着回答，然后转向冯一南，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谢正言，想必这位就是冯一南先生吧？”
冯一南礼貌地伸出手与他握了一握，冷笑说，“在下正是冯一南，今天虽然是和谢正言先生初次见面，可是阁下的大名却早有耳闻，如雷贯耳。要说大家之间的渊源也还颇深呀？”
冯一南说着，叫过侍者，上来一杯咖啡。
“多谢。”谢正言接过咖啡，稳稳地坐在那儿，笑说，“不好意思，碰巧看见二位进了这间屋子，不知二位聊些什么，讨扰了。本来还正愁找不到认识冯先生的机会，刚好碰见，就想借小艾的光，认识一下冯一南先生，交个朋友。以后大家也好打交道。”
“仅此而已？”冯一南逼问。
“呵呵，”谢正言回头看了看柯小艾，“看着心爱的女人跟另一个男人进了这里，喝咖啡聊天，心里不免有醋意呀。着实地想跟过来看看。”
柯小艾更是着实地想不到谢正言竟然会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竟然还如此沉着冷静，镇定自若。他这是什么作派？真是闻所未闻。心中十分气恼，但见冯一南似乎也不打算当一盏省油的灯，不想让这两个人起什么口舌上的争端，就连忙瞪了谢正言一眼，开口说，“可真是胡说什么呢？既然来了，大家就认识一下吧，都是我的朋友，以后又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了，互相认识一下，了解了解，也不是坏事。”
“呵呵，小艾说得对，”谢正言笑说，“不过我和冯先生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如他所说，却还是颇有渊源的。一个是小艾的前夫，一个是小艾的前男友，当下，似乎又都与小艾毫不相关，搞不好又可能都是小艾的重新追求者，这不很有意思吗？”
“呵呵，如果谢正言先生喜欢竞争，有孤独求败的感觉，那我不妨就凑凑热闹，满足你的需求。生意上相争不在话下，在小艾的问题上，在下也可以参与参与。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谁胜谁负可都说不准，不一定谁能给小艾真正的幸福。”冯一南不软不硬。
“好呀，”谢正言笑道，“有了冯先生的参与，我的能力才更有说服力。如你所说，没有对手的竞争确实没意思，尤其是在小艾的问题上，没有对手，她就体会不到我的真心，看不到我的优点。”
柯小艾恼了，使劲将果汁一推，怒道，“如果你们再不说正经话，可别怪我不再奉陪。不管你们曾经是谁，现在，我都把你们当作我的朋友来看待。因为当你们是朋友，所以才会坐在这里。如果你们就这样践踏我的感情，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两个男人都被震慑住，一时都不声响了。沉默了一小会儿，冯一南率先开了口，“小艾，我本来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跟你聊聊天，是这位谢先生突然出现，心怀叵测，出口不逊，我只好针锋相对。于我而言，既会尊重你小艾，也会尊重你的朋友，认识一下这位谢先生，我的最大对手，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位谢先生的态度未免太差强人意。”
谢正言听了一笑，“我说的也是实话，冯先生是商场上我的敌手，在未明就里的情况下，我也会把你当成情场上的敌手。于我而言，商场上失败了没关系，情场上却绝不能失败。想必冯先生早都知道我和小艾的关系，我负过小艾，给她造成了诸多的坎坷和痛苦。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向她赎罪，我发誓要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我爱这个女人，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从我身边把她抢走，我不想给任何人留下这个机会。在小艾面前，我永远是真实的，想争，想抢，疑心，吃醋，我都不会瞒着她，这是我向她表达我的爱的方式，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和难以见人。”
“是吗？”冯一南冷笑，“只是当年，因为你有负于她，才成就了我和她的一段姻缘，如果不是我没有经营好我们的婚姻，此时此刻，我们还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要说有负于她，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此前，我都没有想过，我还有机会重获小艾的心。但是今天，我突然觉得，未必我没有机会。我也承认，我还爱着她，我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就爱上了她。在我心里，没有谁比得起她。既然今天谢先生跟来这里跟我说了这些话，那我也不妨把我的态度表明，商场上我不想失败，情场上我也有几分胜算，未必会输给谢先生。刚好我们都准备开始，算是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不如就打这一场仗如何？情场商场，我冯一南都想赢。”
“好啊，没问题。冯先生尽管出招，我接着。但是我可以发誓，商场上我可以败给你，情场上，你绝没有机会。”
柯小艾脸色铁青，把杯子一摔，起身便走。两个男人互相对望了一眼，连忙起身跟了出来。柯小艾转身怒斥，“你们爱到哪儿争去就到哪儿争去，谁也不许跟着我。”说完，上了自己的车，一溜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