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愁心与明星,随风直到夜郎西

隔了很多年再去那家医院,看到熟悉的交叉纵横起伏不平的坡路,和路边鳞次栉比的买鲜花水果日用品的店铺们。想了起来,这就是我小时候陪爷爷住院的地方。是这个地方,后面还有一条长长长长的梧桐路。

也许,那是个夏天。郁郁葱葱的叶子遮蔽了矫枉的阳光,洒下斑斑点点的金黄。牵着爸爸的手的我,吮吸着快要掉下来的一跨融化的冰糕。

亦或许。那是一个秋天。漫天的灿烂迷惑了我的双眼。我站在路边,痴痴地抬头。那好像,是萦绕了童年的一个梦呓。

而年幼的我,就这样被牵着手,走过那一条条小路,走过一间间店铺,走过满条街的落叶,走过鼎沸的人声和熙攘的人群。

说到医院,最多的即是病痛和死亡。其实说到底,最猖獗的病毒并不是要置人于死地,而是要折磨患者和他的家属,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正如SM双方起决定作用的是M一方,因为只要M结束,整个游戏就结束了。为了看着人类弱小而无助的可怜眼神,疾病正是要以这种玩弄于鼓掌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强大,一旦人往生,它反而失去了玩具,所有都结束了。

医院里最熟悉的味道就是福尔马林。我明知道它是消毒用水,仍然觉得代表了浓浓的腐败气息,让人呼吸急促,让人紧张不安。正是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在身体四肢百骸的游走,你完全无法控制,仿佛身为鱼肉,而置身于刀俎之上。

好在依赖于掌握最新科技的我提前在网上预约了挂号,可以在等待叫号的时候悠悠地看着现场挂号的窗口前焦虑的争吵的混乱的排队场景。上午的号七点开始放,没几分钟就抢完了。有突发疾病的而又不至于挂急诊的只能等待下午或者第二天或者无限往后顺延。很多背着大包小包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属们自带了小马扎直接占地为营,节省之后的体力,让我不禁感叹他们的机智。

相较挂号区的手忙脚乱之下,候诊区这边人虽多,但是因为有位子,最重要的在于确定了见医生的时间,大家都稍显安心的坐着等待,显得有秩序多了。我和父母就呆呆的看着正中央的大屏幕,看着不停更换的患者的名字和就诊室。每一个新的名字从机器里被叫出来,都是一个新的希望和新的期待。就会有一个患者匆匆的站起身,家属检查好就诊卡病例表检查报告等物,然后患者就在鼓励的目光的注视下走向就诊室。

我在看诊的时候原本关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冲进来一个哭的两眼通红的年轻女孩子。医生正拿着我的检查报告跟两个实习医生讲解,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并且手中并无挂号单的人,迅速地下了逐客令。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一直没有停止哭泣,告诉医生今天的号已经放完了,而她有紧急的问题要问医生。医生头也没有抬地告诉她,你没有号我没法替你看,看了也不能写病历开药或者开检查单,你等有号了再来找我。女孩子好不容易稍稍停歇,抽泣着说了她怀孕了却突然流血了,不知道孩子怎么样。其中一位实习医生看她实在楚楚可怜,告诉她下楼挂急诊吧。医生也叹了口气,说看完今天的号可以给她加个号,问她能不能等到四点。而那个女孩子已经着急地下楼去急诊室了。三个医生又讨论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家常便饭。而对于我,一直心有余悸,因为这个女孩子的惊惶失措我见犹怜,实在是想帮却无能为力。

而对于疾病本身来说,没有更让人无能为力的了。尤其是自己的亲人,爱人,缠绵病榻,可能连进食也成问题,而握着他们的手的我们除了说我在之外,能够有什么实质性帮助呢。

我的检查报告几天后才出。那时并不是周末,我和我的一个友人一起去拿报告,心想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先在省城玩了一圈,然后二人一起优哉游哉的去医院。虽然医院一如既往的人多,但是我们非常顺利的取到了报告。眼睛一扫,发现有一项数据超标,而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凡事都爱问度娘的我的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Safari,一边说着“看我多机智”一边输入了检查项目和我的数值,然后是“go”.可能是医院的人太多挡住3G的信号,等待了几秒钟,度娘才一点一点显示出来结果,而这个结果,让我们二人都心中一凉。

我晃着他的胳膊,不要再看啦,看得人心惶惶的都。他不理我,神情严峻的往下翻,下面的结果越来越糟糕,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我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抓住了他的手,整个人靠向他,他的脸上分明是写着惶恐和惊惧,他觉得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心中倒是觉得好笑的成分居多,心想我虽然小事倒霉不断,要是大事也这么倒霉那我就可以去买彩票了。可是难得看平时冷静得要死的他这么不淡定,越要闹他,“你要珍惜我呀我都活不长了呢”,而抓着的他的手也愈发的冰凉。

而那天的号显然是没有了的。完全不知怎么办的我们在人头攒动的大厅显得更加渺小和无助,最后他决定我们各自和家里说在同学家里住,在向医生问完结果之前不告诉家人。失魂落魄的我(们)(其实跟他相比我显得淡定多了,一路把他晃来晃去的闹)在附近寻找宾馆。而医院门口的小道上香气四溢,有很多卖烤红薯的摊子,我撒娇道:“人家要吃烤红薯啦!”他冷冷地把我拉走,“不行这个是致X的。”

我:orz............................

临时的决定住宿让双双未带手机充电器的我们二人觉得简直是失去了翅膀......................正好在路边看到了网吧。我看见了他眼里向往的目光....不忍心的说你去上网吧我在宾馆呆着就好了。他斩钉截铁,“不!你现在一离开我就会变成僵尸!!”

我:orz........................................................................................

现在回忆那天晚上的我们也都记不大清了。我们看了一场电影(准确的说是吐槽了一部电影),然后伴着CCTV13的翻来覆去的新闻渐渐有了困意。

他渐渐平静而随着入夜,我反而更加躁动不安,叫着我好惶恐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然后被凌厉的眼光秒杀于是乖乖躺着不动。二人念叨着世事真是奇妙得很,早上在来的公共汽车上他还在安利我一个游戏说好了晚上回去他教我玩。在他一边往下翻度娘的时候,他口中就一直在念念有词“不这不是真的你今天晚上还要陪我玩游戏呢”,然后我们的手紧紧抓着对方。

第二天终于见到医生,医生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随时复查,现在什么都不确定。从诊室出来的我看着正看向我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一句:我们回家吧。

折腾了24个小时的我们终于坐在了回家的汽车上,虽然道路颠簸,虽然喧闹不堪。但是,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啦。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么幸运的。

到前些天的腊月二十四的凌晨三点,或者是四点(天可怜见我们这些亲人连具体的时间也不知道),爷爷就去世整整一周年了。整整一年,天人相隔。去年的那天晚上 ,我在和笨猪在电影院里看熊出没,一边吐槽一边笑,回家之后是十点,我正在给笨猪发短信说亲爱的明儿我们去唱歌呀今天晚上真是太开心了呢,还没有发送出去,爸爸的电话打来,我很不情愿的接听,爸爸只是简短地说,和你妈回奶奶家,我正在往回赶。我只知道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会做了,只得穿起衣服,跟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我妈喊,快,快穿衣服,爷爷不行了。

僵硬的手连同僵硬的脚,我整个人都不再听使唤仿佛成了一具停止工作的机械设备。糊里糊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仓促的打车,在车上脑子里一直都是“星夜奔丧”四个字在不停的冲撞。神经变得无比的脆弱,我只想要逃脱这四个字的追赶,只得靠紧紧抱头试图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下车后一路狂奔,在大开的门口,看到了夜深了仍然灯火通明的窗户,心里冰冷,知道大事不妙,冲进里屋,冲到被众人簇拥的爷爷的床前,耳畔只有奶奶和姑姑的哭声和叫喊声,眼前是爷爷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难言苦楚万分的模样,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抓住爷爷的手,想要大声喊出来,可是想要说的话仍然哽在嗓子里:“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我拉着爷爷的手好几个小时,直到半夜,医生看过说,熬过刚才那一关,今晚是无碍的,可以回家去。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抓住我的心,让我难以呼吸,让我辗转难眠。天未亮,电话铃急促的响起,我整个人从被子里跳起,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第二次,我知道,希望,已经是近乎没有的了。

那天夜里的三点左右,爷爷把所有陪着的人都赶走,说“我不要你们在我身边,出去,你们都出去。”然后便安安静静的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至少,天堂里的爷爷是没有了疾病的伤痛,再不用操我们这些不省事的晚辈的心,也是挺好。我能做的,不过是在每次回奶奶家的时候,在爷爷的照片下面,恭敬地鞠三个躬罢了。

而亲人的伤逝,在旁人的口中听起,更是猝不及防。去年国庆的时候,我初中的班主任(初中的班主任跟我较熟)来看我,吃饭的时候不经意的说起,你小时候跟你爷爷奶奶住,你爸说都把你惯坏了吧。我笑笑,班主任接着说,你爷爷现在身体可还好,我夹着筷子的手忽地就停住了,不知怎的,我很想哭。我顿了顿,说到:我爷爷去年就过世了。我的班主任也愣住了,我们都沉静了。

而我的爷爷,已经在天堂住了一年多。现在的我也渐渐明白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含义。希望您一切都好。我们都很好,不用您挂心。爷爷,我知道,您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您是我们家里最亮的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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