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和麦的邂逅,或许纯属宿命。许多年之后,我再忆起那时的场景,也都只能归于宿命。
年轻的我,年轻的穆清,年轻的夏麦。三颗精致的棋子。
那个寒冬,我逃出寄宿制的艺术院校,蹲靠在午夜冷清的天桥边和一个全身黝黑的流浪汉面对面抽着从便利店里偷来的中华。
灰暗的烟雾从鼻腔窜出,聚集,扩散,然后消失不见。
麦穿着一件纯白的羊绒毛衣和一条藏蓝色棉布长裙,披散着及腰的黑发,停在我面前,默默地放下三张百元大钞后毫无表情的离开。
“别看了,扔掉吧,一定是假钱,这种事我瞧多了。”中年男人抖了抖烟灰,裹紧身上破烂的棉大衣,闭上眼睛,歪过脑袋鼾声渐浓。
我觉得无趣,把钱塞进衣兜,掐灭烟头上猩红的光点。朝左走,没有回头。
命运是一个巨大的圆圈,无论怎样绕行,你逃脱不了,所有的遇见都自有定数,我深信。
死寂的十字路口,年轻的麦站在白色的斑马线中间,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纹丝不动。
像被丢弃的洋娃娃,在寒冷的隆冬里披着单薄却精致的衣物,绝望而优雅。
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她先是诧异,然后剧烈挣扎。
她的瞳孔淹没在无边际的纯黑中,脸上泪痕留存。
我用自己的钱去奶茶店买了一杯热腾腾的摩卡,然后连同她的三张一百一同递给她。
自那之后,麦总会说,倘若那天不是你抓住我的手,或许自己早已经从这个世界解脱。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味究竟是感谢还是其他,但她依旧习惯抱着我的腰将脑袋埋进我的怀里,不停地说,
“多谢上苍让我在最脆弱的年华里遇到了你,宁,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依靠,我们不会分开。”
我喜欢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闭起眼,感受从她柔顺的发丝中散发出的清香,以此来寻求某些安心的味道。
或许那天,我原本是想和这个陌生的女子一同结束些什么,
我们的无奈与悲哀。
但当我牵起她冰冷的右手时,却突然想听听她的故事。
“你为什么哭?”
她靠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报刊亭旁,指了指报纸彩页的头条。
“H市特大入室抢劫杀人案凶手在今日执行枪决。”
“他是我爸。”
她笑着说,
“他连条鱼都不敢杀。”
大概五分钟后,一辆急速突停的出租车上冲下一个俊朗的少年,他二话没说跑上来就给了我重重一拳。
那时我将长发裹在黑色的棉帽里,嘴里叼着烟,穿的像个街头混混。
他说他是她哥,谁都别想欺负她。
他凶狠的瞪着我。
他来接她回家。
我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坐在凌晨酷寒的街道旁,脸被大风刮得生疼。
明亮的路灯映照着周边的街景,散发出惨白的光,我记得,那天是我第八次逃离寄居的住所,在此之前,我正做着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却因为一个女孩而得以苟延残喘。
我放弃我正要放弃的东西,因为我依稀觉得她和我一样,命运多舛。
可她还有极力维护她的哥哥,她还有真正意义上的家。
我想我没有资格施舍同情。
抬起头的瞬间,泪突然落下来。
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
19.
我挣的钱不及麦三分之一,但我依旧满足,每周四结束工作后,我会从卡里计划出一小笔钱,去超市买蔬菜、鸡蛋、牛奶还有一些廉价的零食,倘若碰上打特价这种美好的日子,便会用余下的钱去甜品店打包一份装饰精致的慕斯蛋糕,放在冰箱里分两天吃完。
我没有很多衣服,身上穿的纯白色短衫还是四年前商铺搞促销时的那件,买一送一。
不化妆,不打理头发,套着不合身的上衣和肥大的裤子,脸上总挂着过于病态的苍白。
可我很爱我的狗,它是只纯种的巧克力色泰迪,我给它最健康的食物和最舒适的住所,定期去市区一家高档的宠物医院检查它的身体状况,有个长相可爱的女护士格外喜欢帮它打理毛发。
它是被我捡来的,我怕这会成为它心中永远抹不去的伤疤。
所以我常常抱着它,是因为不想它变得和我一样寂寞。
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妈发了信息给我,这一天,我恍然发觉,我离开那个家已经超过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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