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玛诊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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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断片

前情回顾--序言 书名之解

大年初三,休假,老家成都。

醒来的时候,我眼前漆黑一片,鼻间恶臭萦绕,身体像被一坨被冲进马桶的卫生纸,在漆黑和恶臭中漂浮旋转。

我不太喜欢漂浮,更加讨厌旋转,从小荡秋千和坐旋转木马时我都会吐的稀里哗啦。

而现在我的感觉是躺在一匹正在荡秋千的旋转木马上。

天生敏感的嗅觉尚未丢失,在弥漫四周的恶臭中,我清晰分辨出一股化学增香剂混合消毒药水的味道。

“艹,怎么是酒店,艹,臭脚味儿,龟儿子刘北川!”

刘北川是我初高中双料同学,睡了六年上下铺,这个死胖子从没主动洗过脚,甚至就没拥有过洗脚盆,被室友们以群殴相逼时就抬腿在水龙头上冲个10秒,因此我的鼻子和他的脚很熟。

我开始在枕头边寻摸手机,这是我的坏习惯,手机放在枕头边才能安然入睡,最近的那个前女友很讨厌我这个习惯,觉得会有辐射,长此以往会不孕不育。

但是改变习惯很难,我也没把不孕不育当回事,虚无缥缈的远虑和当晚失眠的近忧相比,我永远选择优先规避后者,并且以为大部分男人都会如此选择,就如同大部分男人都知道一精十血的道理,却仍然戒不掉打飞机一样,这个小习惯后来成了我们分手的原因,她见微知著地认为我连自己的健康都不关心,自然不可能关心家庭。

她搬走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辗转难眠,发现了两个事实,第一个是我的坏习惯比想象的更复杂,枕边没有手机会失眠,没有她也会失眠,一个人竟然能变得和手机一样重要,这事发生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简直比一个人不会用手机还荒唐。

另一个更残酷的事实是,我从来就没有计划要和她组建家庭,我没有计划与任何人组建家庭,计划过的事情会被记起,而没有计划过的事情只能被发现,扪心自问,我发现其实自己对于生活,根本没有计划。

我不敢当面告诉她这些发现,因此我对于她的分手理由无言以对。

这次手机却没在枕边,我伸手去被窝里寻找,摸到一个啤酒肚。

“诶诶诶,周到,你做啥子,昨晚还没摸够人家吗?”刘北川边喘着粗气边拉尖了声音佯装娇嗔,那声音像烧煤的老火车边拉汽笛边急刹车,听的我有点想吐。

“滚滚滚,我找手机。”

“睡了人家就叫人家滚,死鬼!”他抬起一双肥腿撒娇似的朝我身上乱踹。

我的肚子挨了一脚,像被半扇猪肉砸中一样,肠胃顿时翻江倒海,下意识朝刘北川睡的方向一扭头,真吐了,喷射状呕吐。

“啊啊啊!你妈!老子瞎了!”我感觉一整只生猪从我身边弹起。

吐完之后我清醒了很多,脑子里开始翻江倒海,却完全无法记起昨晚除了喝多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断片了。

北川骂骂咧咧的打开了厕所的灯,我终于能看见周遭情形。

大床,套房,住过无数次的红牌楼的假日酒店,桌上的房卡套上有我的身份证。

妈的,竟然是我自己开的房间。

看着浴室玻璃透出的肥硕背影,我半混沌半清醒的脑袋里随着水蒸气氤氲起巨大的恐惧,像晴朗的晚上看到浩瀚星空时,那种面对巨大而未知的时间和空间的恐惧。

我走到浴室门口,北川仍然在骂骂咧咧。

“昨晚上咋回事?”我声音有点发颤。

“妈哟,老子救了你,你还吐我一脸!”北川闭着眼双手用力往脸上搓着沐浴乳。

“感谢警察叔叔,昨天晚上到底咋回事,我有点心虚。”

“昨天晚上要不是我,你今天肯定要跳楼,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鼻孔吹出一个拳头大的七彩泡泡。

“你莫吓我,老子心脏不比当年,”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和刘北川一起喝多,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事,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很惶恐,因为浑然不知它能坏到什么地步,有没有什么糟糕的后续。

“你真的想晓得?可能不晓得还好点哦。”

“情况有好烂?”

“稀烂,怕是比你吐的这些火锅底料还烂点。”

“比起和后视镜打架那次呢?”

北川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经济损失更大点,好在这次不用进局子。”

。。。。。。

后视镜事件发生在2009年,刘北川作为一个北川人,前一年刚经历了大地震,家里死了十几口,包括他老妈,五月十二号那天,他请了年假从北京回四川,赶上我也从上海回来,他白天回老家烧了些纸,晚上到了成都找我。

见面的时候刘北川情绪稳定,只是嚷着要喝酒看妹子,我以为是地震已经让他透支完了几年的悲伤,于是我们到九眼桥找了一个小酒吧,两个人喝的烂醉,然后买了一堆卤菜,坐在致民东路的路边吹风。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刘北川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正当我拆开一次性饭盒,抓了几个辣卤兔腰往嘴里塞的同时,他突然触景生情,大哭起来,涕泗横流的问我,那些死去的家人没有卤菜吃可怎么办。

肉不够,钱来凑,为了安慰他,我答应陪他再给那些亡魂烧点纸。

我俩站起身,发现兜里一点纸制品都没有,掏出钱包看看里面的钞票,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们,这点应该不够他家十几口子吃一顿。

于是刘北川决定去车里拿纸,我们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那天车子停的满满当当,我们钻来钻去找不到他的破捷达,突然间,我感到后腰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疼痛没有使我清醒,反而更加头晕脑胀,而且愤怒,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大记得清了。

第二天,我们是在派出所里醒来的,一位文质彬彬的老民警看着我们语重心长的说“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第一次看到有人和车子打架,扯断人家后视镜不说,还把人家玻璃都掀了,简直,简直,简直是太没文化了!”

我当时已经吓得清醒过来,听闻这民警同志连说三个简直之后,憋出的竟不是脏话,便认定他是个文化人,这年头反智盛行,只有少数自视文化人的人才觉得没文化也算是一种缺点。

我连忙掏心掏肺的承认错误,解释说我们也是文化人,正经的重点大学毕业,平时从不喝酒缺乏锻炼,所以一喝就多,第一次进局子,以前都是良好市民四有青年等等。

正在我诚恳悔过,努力套近乎的当口,刘北川在边上嘟囔了一句让警察叔叔怀疑我们诚意和智商的话

“妈的,你的意思是我们把变形金刚打了?”

这句话让我肝胆俱裂,民警同志拂袖而去,留我们在派出所的小黑屋里多反省了三个小时。

后来看了监控才知道,我挨的那拳,其实是撞到了一个后视镜,只是我头脑发昏,国骂一句,扭头就和一辆奔驰S350动起手来,掰断了后视镜,拿后视镜把驾驶座的玻璃也砸了。

看到这里我羞愧无地,刘北川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简直那个堂什么,那个打风车的那个……”

“堂吉诃德,那你是哪个,桑丘?”

刘北川正准备拍大腿,还是老民警有文化,带着赞许的微笑纠正了我的错误“怕是这胖子还不如桑丘,人家桑丘可知道那是风车,只是拦不住主子,你看这胖子的表演。”

视频继续播放,只见走在前面的刘北川听闻身后有打斗之声,回身趟地一滚,狠狠的抱住了车子的轮胎,看嘴型大概是吼叫着你她妈别跑。

那次事件产生了很严重的后果,赔光了我俩银行卡里所有的钱,不敢告诉家里人,我回上海的机票都是借钱买的。

更严重的是派出所的民警同志把视频传到了视频平台,还发了微博,几个月内被点击了百万次。

虽然像素不高,看不清我俩的脸,但还是让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喝酒,后来喝了酒看见奔驰车就害怕。

刘北川更惨,2010年他辞了北京的工作,考了四川省的公务员,不料被分配到火车北站附近的派出所当了民警,更不料再过了一年,所长换成了那个文质彬彬的老民警,然后他成功的成为了单位里的大笑话,加之老民警嫌弃他有文凭没文化,干了快五年也不给他升职,去年实在忍不了,他找遍了关系,调到公安系统除了巡警以外最忙最苦逼的交警队,当了个中队长。

。。。。。。

所以刘北川告诉我说情况差不多严重的时候,我忽然有点怕他继续说下去。

“打住,你洗完出来再讲,老子,老子,老子先找手机。”

我转身走出厕所,决定先缓一缓做一下心理建设,每次听坏消息之前我都有这个习惯,之前公司经营不善的时候,财务来找我要钱,都会先敲我办公室的门,然后返回工位,静坐十分钟之后再推门进来。

很讽刺,在三十岁之后,财务变成了最懂我的人。

拉开了窗帘,阳光明媚,冬天的成都少有如此好天气,手机在窗台上,静音状态,13个未接来电,刘北川打了三个,财务方老师两个,其他全是未知号码,没有家人,没有前女友。

483条微信,扫了一眼,除去拜年的,有个小群里堆了300多条未读,一看就是新建的群,其他的群我都设置了勿扰。

奇怪的是有个叫Carey的,我从没见过,头像是一个面带微笑的猪头,右上角提示未读的红圈里写着24,像是给这个猪头标的价码。

我打开对话框,第一条就给我吓出一身冷汗,微信转账两万块,备注是“一万定金,一万包夜”。

后面除了对方已收款之外,就是十几条各种“谢谢老板”,“老板大气”之类的表情包。

倒数第二条“房间号?”,最后一条,一串问号,再无下文。

我喉咙发干,冲到厕所门口“我昨天叫鸡了???”

刘北川摇晃着水汪汪的脑袋,一脸坏笑“不是鸡。”

“那这个怎么回事?”我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尼玛你这是脑壳进水了?转给他两万,你当她是金鸭吗?”刘北川表现出了一个月薪五千的公务员的巨大愤怒,口水喷的我手机屏幕上星星点点。

“你说什么?鸭?”

“对啊,这人是特么男的!死娘炮一个,你昨晚上抱着这货一直啃啊啃摸啊摸的,还要拉他来开房,还好老子把他打发走了,不然你绝对的菊花不保!我还不晓得你竟然转给他两万块!你这个瓜货!”

我感觉如坠冰窟,颓然坐倒,又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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