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男人有约(十一)

 “妈,我回来了。”屋里没人,我一边解背孩子的背带一边大声喊。

“你咋才回来?黑子前几天来了。说叫我给你看孩子,你要去上什么学。我还没整明白咋回事,他就猴爎屁股似地跑了。”妈两手泥一头汗地从菜园里气喘吁吁地出来。

“妈,你别听黑子瞎掰。上什么学啊,孩子这么小。”

“小怕啥?能吃饭了,也饿不死她。”

“你地里还有那么多活呢,又是猪啊鸡的,一天忙的要死,还给我看孩子?”

“到底是哪叫你去上学啊?黑子也没说明白,整得我云里雾里的,这几天心里都像着火似的。”

“就是说咱们县里师范学校要招生,速成班,6个月就分配工作。”

“黑子还说,这次不论啥家庭成分了,谁去考都行呢,真的吗?”

“嗯,好像是。”

“那你就去呗,考试谁能考过你啊?”妈妈脸上现出久违的自豪。

“我不想去。”我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

“咋?不想去?你不是做梦都想有个工作吗?不去,那些书不白读了?”妈有点急了。

我理解妈。为了供我上学,爸和妈吃了不少苦。养鸡不舍得吃蛋,养羊不舍得喝奶。脸皮薄的爸妈再苦不求人,但为了我的学费伙食费舍下脸一次次去求借。有一次,我就要回来取伙食费了,但钱还没着落,妈厚着脸跟村里镶牙的朝鲜族老金头借了10块钱,答应他等家里的狗下了崽送他一只最好的。那时村里似乎也只有老金头有钱,而且是一般人借不出来的,可是到了晚上发现口袋里10块钱不见了。妈千想万想,最后确定是白天在自留地里干活时掉的。妈不由分说,拿起手电筒就上地里找去了。一垄一垄地扒,一块土一块石都不放过,两个多小时,把一块地翻了底朝天,也不见那十块钱的影子,妈快急疯了,坐在地上掉眼泪。等她沮丧地回到家,蓦然发现那10块钱在灶台下面静静地躺着呢,原来是妈做饭掏火柴时掉的。 

“孩子太小。”我死死抓住这个最有力的理由。

“你舍不得?不就半年吗?一混就到。你要没空回来,想孩子了,我就抱去给你看。早晨去,晚上就回来了,这才多远啊,有啥难的?黑子跟我一说,我就答应了的。”看来妈真的是做好准备了。

6个月,就可以有工作,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是我朝思暮想,想断肠的美好前景。别说舍下孩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值得啊!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自从那个雪天送走黑子,我就像农民盼着有自己的土地,牧人盼着有自己的牛羊一样,盼着大队给我开的那张介绍信。

有事没事我就抱着孩子在大队部附近晃悠,就希望突然有个人从大队部出来,很大声地说:“给,大春媳妇,这是你的介绍信。”

这个小山村太小,一根烟的功夫可以围着它转个十圈八圈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是大队的心脏,除了大队部,还有一所小学,一间卫生所,一个铁匠铺,一个兽医站,一个话务班。于是就有一个书记,一个队长,一个医生,一个铁匠,一个兽医,一个话务员,加上七八个老师,整个大队的精华都集中在这弹丸之地。在这弹丸之地上,大人管我叫大春媳妇,年轻人管我叫嫂子,小孩子管我叫婶子,反正没有人叫我的名字,因为他们都不知道。

有一天,我扛着一捆猪草从大队部经过,小话务员淑芬突然跑了出来,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僻静处,像特务接头似的。看看四下里无人,小声地问我:“嫂子,你有个同学姓高吗?”“是啊。”我奇怪她怎么知道呢。“前几天,这个人来了,跟隋书记说,你们家四口人有五个挨批斗,你爸是历史反革命。”秀芬盯着我说。几分疑惑,几分不解。我蒙了,我的同学只有黑子姓高啊,这话会是黑子说的吗?“嫂子,大队开会决定不给你开介绍信了,上学的事你就别指望了。”我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刚露头的豆苗被硕大的牛蹄子一下子踩到了地底了。秀芬一边帮我检拾散落在地上的猪草,一边怯怯地说:“嫂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嗯,谢谢你,嫂子不说。”看着秀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隐忍的眼泪像珠子一样滚落在我的猪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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