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擦擦……
好似是那郡守又掀翻了玉帝的供桌,雷公电母终于挟着滔天怒火降下雷罚,无边无际的黑暗,银蛇乍现,雷落如雨!
轰隆隆!!
福缘客栈二楼,上官宏图沉吟不语,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外面‘哗啦啦’的暴雨,刺鼻的水汽涌进肺腑,却依旧感觉沉闷。
披星戴月终于赶到了幽州,却没有任何的结果。严庄窝在军营里不肯见人,自己也拿他无法,想起以往喂给他的那些金银珠宝,美人豪宅,还不如扔去喂狗了呢!
苦苦等待了几日,摸金校尉章发丘与黄沙门谷道天也走了,只剩下贺兰若一人作陪。而今日,贺兰若又说起了金刀图谶之事。
呵…金刀图谶,好一个金刀图谶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闻着这味儿,真是所有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出来了!枉自己在北地商行纵横多年,竟也会被雁子啄了眼!
当上官宏图听到张齐邱所言之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上官家的阴谋!他可以明白严庄所图的是自家的金银,他也可以理解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也不怪贺兰若的背叛,要怪就怪自己识人不明,错信了他人!
但是,贺兰若在这场争斗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回想起来,若不是自己在他府上酒后失言,恐怕他也不会知道金刀图谶。以今观之,贺兰若与严庄的交情怕还不浅!自己在朔方走商之时,老父遇害,第一个前来相助的不就是他贺兰若吗?此后的几经隐藏逃离,不正是出自他的主意吗?而向自己传递朔方节度就是杀人凶手的,又正是严庄!看似毫无关联,可从一开始的矛头都指向了张齐邱!
上官宏图觉得自己恐怕卷入了一场政争!但他不明白自己一介商人能够在这场争斗中发挥什么作用!皇商?呵,怕是不知有多少商行等着这个位置呢!
细思极恐,恐怕是贺兰若从一开始就存了利用自己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又怎会刚好在货物被摩羯人扣押的时候,出来解围?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又化险为夷?似乎从那开始,北地的江湖势力就如同炸了猫一样难缠,可笑自己还在庆幸有北地豪侠贺兰若的相助才如此笑傲北地!
呜呼,塞翁得马,焉知非锅!!
可是,为什么贺兰若会如此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他明明可以再等一等,直到最后摘下最大的果子!严庄近在眼前,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金刀图谶更重要?!
嘎吱……
推门声响,不用想也知道是贺兰若。一想起他那张大圆脸,上官宏图心里就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上官兄,那严庄既然不肯见我们,那是否在此再盘旋几日才回回龙镇?”贺兰若似乎还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回龙镇……哎……”上官宏图一声叹息,幽幽道:“还回的去吗?如今我孑然一身,贺兰兄就不怕我这招祸之人给你带来什么不测吗?”
贺兰若愣了一下,还以为上官宏图心生疲惫,无意他顾,笑道:“上官兄怎也如此暮气沉沉,英雄气短?”
“哈哈哈哈,如今家破人亡,我上官还有何面目继续存活于世?”
“上官兄,你…不是还有一子吗?”贺兰若若有所指道,眼中泛着微光。
一子??上官宏图顿时恍然大悟,心下知道了贺兰若为何会如此急不可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谈及金刀图谶如何如何。
“哈哈哈哈……”上官宏图仰天大笑,眼角竟泛起了泪光,“世人皆羡我上官家富可敌国,财可通神!可谁又知我上官竟是以三代性命操于人手才换来的两代富贵?!”
“至于犬子……”上官宏图倏的转身,直视贺兰若,一字一顿道:“他早在十六年前就夭折了!”
贺兰若被瞧的尴尬,讪讪道:“是贺兰该死,贺兰该死,竟如此不晓事,贤兄恕罪,恕罪。”
“哈哈哈哈,所以……世上再无人能够解开金刀图谶!没有人,没有人!!”上官宏图疯魔般的大笑道。
贺兰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眼角抽搐几欲暴走,最终暗骂一声沉下思绪,突的心血来潮,两步赶至窗外,探头四顾,大喝道。
“谁!?鬼鬼祟祟的,算什么好汉!”
咻!!
雷电声中传来一声尖锐的破风声,贺兰若心生悸动,当即侧面,只见一道绿光擦面而过,劲风刮的脸生疼,绿光快如闪电打中茶几上的茶盏,“咣当”一声碎瓷飞溅!
贺兰若心下一惊,又见一团黑影被扔将过来,还以为是什么重器,连忙滚地龙般侧让开来,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似是一个人!
那人裹着一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布,恰好滚到上官宏图脚下,上官宏图愣了一下,皱了皱眉,看着眼前死尸似的人,当即将他翻转过来。
是他!!
这人上官宏图与贺兰若均是认识,印象中这不是被西域恶人魔掳去的那个左元常的手下吗?!
却见张景正双目猩红,满脸煞白,嘴唇乌青,一身湿答答的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脸上红印未消。乍见上官宏图,张景正的嘴角顿时一松,眼睛里似乎也有神了。
“这人看起来病的不轻,我去找个郎中来瞧瞧!”贺兰若眼珠儿一转,当即将张景正丢下给了上官宏图。
上官宏图嘴角冷笑,撕破脸就如此了吗?北地豪侠,不过如此!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莫名收紧了,再一看,竟是地上这人将自己的衣角抓的死死的。
瞧着张景正脸上的还未消去的五指印,见他嘴角瘪起,眼睛里泪光闪烁,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上官宏图心里不知怎的,竟也心疼起来了,还以为被掳走了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公子,快起来!等下郎中来了,你就没事了!地上凉,我先给你换身衣服啊!”上官宏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张景正拖到床上,心中又暗骂了一遍贺兰若的见死不救。
刚准备给张景正扒下湿透的衣服,却见他捂的死死的,一点也不松手,上官宏图眉头一皱,这人怎如此不识好歹?
“公子!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再不换,你会受风寒的!!”上官宏图心中甚是不悦,一面之缘而已,我雪中送炭还不领情,好心当做驴肝肺!
张景正死咬着牙,让自己不那么轻易的哭出来,可牙都咬酸了,眼睛也疼了还是忍不住想哭。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是他,是他呀,他不就是你日日夜夜思念期盼的人吗?!
就在上官宏图几次宽衣无果,快要拂袖而去的时候,只听得身前传来一声颤抖着,带着哭腔的声音。
“爹!”
爹??上官宏图顿时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正欲寻找这声的来源,一道轻呼迎上了他皱起的眉头。
“爹!”
这次很清楚,他看见了张景正张合的嘴唇,心下无语,这少年病的不轻!
“爹,是我啊!我是景儿啊!”张景正带着哭腔道。
上官宏图这次没听错,他确实是对自己在说!川字眉皱的更紧,这少年怕是病糊涂了吧!
张景正见上官宏图没应声儿,心里又怕又难受,瘪嘴哭喊道:“爹,是我啊!我是你送去宫里的景儿啊!还记得桂花糕吗?我是那个最爱缠着你做桂花糕的景儿啊!!”
宫里!!上官宏图顿时如遭雷击,他终于想起这是谁了!旋即,嘴角苦涩的翘着,欲言又止比吃了黄莲还苦。
“你……真的是你吗?”上官宏图莫名的被抽空了身体一样,软坐在床榻上。
张景正不知从哪儿涌来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上官宏图的衣袖,泣不成声道:“是我啊,就是我,我就是景儿啊,我就是你的景儿啊!”
“哈哈哈哈……”上官宏图突的仰天大笑,脸上老泪纵横,嘶哑着嗓子,“报应啊,报应啊!!天理昭昭,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张景正没有从上官宏图脸上看到任何臆想中相认的喜悦,手里一个咯噔,仿佛从云端失重了一般,僵住了脸,一时不知所措。
上官宏图总算明白张景正为何不让自己给他宽衣了,宫里!宫里!!
四目相视,张景正眼中的希冀与喜悦逐渐退散,渐渐冰冷。因为他从上官宏图眼中,看到的只是满满的歉意,没有半点的亲情!
“你…你不是我的儿子!”上官宏图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心里像是压着什么,怕自己再不说出来真的就要窒息了。
张景正心下一空,彻底从云端坠落。双手一松,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双目无神,只是嘴角哼哼唧唧,像是在自嘲着自己。
“当初家祖为了避祸,不得不与圣后的贴身近侍上官婉儿的上官氏攀亲,谁曾想一入宫门深似海。祸倒是避了,却也成了皇室暗中敛财的私库!”上官宏图一脸苦笑,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后来,当今天子神龙政变后登上皇位,又经历了太平公主事变,为了将这宫中私库牢牢抓在手中,便令我父将我寄养在长安,放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直到后来我为他走西域商道,又要求我生一子,再去寄养宫中,可谁知,吾儿命薄,偏又早夭!我又心灰意冷无心生养,也无心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宫里,恰好宫里又催的紧,于是…于是就…”
上官宏图哽咽着,这话如重千钧,卡在喉咙里快要窒息。李代桃僵,让别人替自己儿子去受那份苦,特别是还活的这么凄惨的模样,这,这让人如何去说?!
“嗬嗬,于是,就把我送去了宫里?!”张景正替他回了,怪不得自己在宫里一直是个男人也不打紧,原来,原来竟是披着这张皮!
“呼……”上官宏图长舒了口气,心中大石落下了但还是有些梗塞的不适,“是的,你是我从街头买来的孩子,是一个老妇人带着你和你的姐姐在街头卖子,我见你们可怜,便买进了府里,本想着给吾儿做个书童,谁知他竟是没那个命!”
姐姐?张景正仔细搜索了脑子里,却怎么也没有发现所谓姐姐的印象,“那…那我姐姐去哪儿了?”
“她出门买菜时不慎被人贩子拐走了。”上官宏图似笑了笑,又道:“后来我也曾派人寻过她,才知道你和她也是被那老妇人拐来的,只以为她是不愿为奴,便没有再去寻她。”
“哼哼哼哈哈哈哈……”张景正又哭又笑,心里全然不是滋味儿。自以为寻到的爹,不是自己的爹,还有个所谓的姐姐,又不知所踪。这茫茫天地,何处可以容身??!
上官宏图见张景正这副样子,心中亦是悲痛,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报应啊!报应啊!若是自己能对宫里再多些打点,也许就不会将他净身了吧,若是自己能对他再多一点照顾,也许……也许,他不会这么惨,我也不会家破人亡了,天理昭昭啊!!
可若是换成自己的儿子,自己也会狠的下心送他去宫里吗?上官宏图扪心自问,不会,只怕那时不会是他也会是另一个人!
上官宏图默默替他掖上被角,悄悄走远,听着他低沉渗人的笑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幽幽一叹之后默然推门离去。
空寂无人的房间里,听着从门外传来的霹雳声,张景正不知道从哪里聚来的力气,死咬着牙狠狠的捶着床榻,“嘭嘭嘭”的好似要把这床捶塌了方才解恨!
“啊!!!”
张景正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苦,似要把这天吼破,把这地叫醒,让那鬼哭神泣,让这雨,也洗不走他心里的屈!
信念从心里崩塌,这是从未有过的绝望。连在宫里被老太监‘调教’的时候,就是因为心里有那个桂花糕的影子,才让自己活下去。如今,连桂花糕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
正在走廊中来回踱步的上官宏图听见那一声充满悲愤的大叫,幽幽长叹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下楼去。
忽然,一旁的房间里开出一条门缝,露出贺兰若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盯着上官宏图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翘。
张景正大叫着,双腿也渐渐感觉到了力气,窗外忽然‘咣咣’一声,一道闪电飞过。想也不想,掀开被子,裹着湿透的黑布踉跄着跑向窗边,从未如此吃力的攀上窗沿,半边身子吊在窗外,暴雨如石般打在身上,电闪雷鸣中隐现着这黑暗的世界。
张景正摇着头怆然一笑,双手用力,一头栽下!
轰隆隆……
一道闪电劈在近处,耳边传来一道梦魇般的声音。
“桀桀桀……吾言汝生,汝便万死不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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