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食肉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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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盈摄/赵越胜文

        好一派宁静,微风都在树梢上睡了。爱神殿中,刚演奏完莫扎特的长笛与竖琴协奏曲,铮铮余音飘在空中,化作夕辉中闪烁的光斑。向晚的小特里亚农园林和王后小农庄(Hameau de la Reine),玛丽-安多奈特的天堂与地狱。

        一七六九年,玛丽-安多奈特,奥地利女皇玛丽-特蕾莎的小女儿,年仅十五岁,却已担负起波旁和哈布斯堡王朝永世修好的重任。她成了法国王储、未来的路易十六的未婚妻。这场婚姻纯属政治行为,没半点爱情可言。君王家的婚事历来如此,结局如何,全凭运气。第二年婚礼大成前,有个充满好奇心的大学生,悄悄进入正在装饰的婚礼房间,在观看墙上的戈博兰壁挂时大惊失色。他一眼看出壁挂上竟绘着美狄亚和安德洛玛克的故事,这是闻名于史的两个最不幸的女人。这个大学生就是歌德。

        成婚之后,由于王储生理上的一个小毛病,这对青年人竟做不成夫妻。君郎在龙床上屡战屡败,时间长达七年。不难想像,玛丽-安多奈特正值妙龄,却总是香衾独拥、绣帏虚凉,自是最怕空阶听雨到天明。对一个男人来说,床笫间的失败会使性格懦弱畏缩,路易便是个典型,他对自己娇美的妻子充满愧意,不免格外放纵她。既不能缱绻红绡帐中,便索性任她恣意嬉闹,以打发孤寂的长夜。他把小特里亚农宫送给了妻子,随后,这里就弄臣麕集,夜夜笙歌。

        一七八二年,玛丽-安多奈特要修整她的小特里亚农园林。此时,启蒙之光正照澈欧洲。法国上流社会全不察启蒙思想中蕴藏的巨大革命能量,反倒热衷于卢梭著作中对自然的讴歌。玛丽-安多奈特不读书,但她想要的园林风格却描绘在《新爱洛伊丝》圣普乐与朱莉的通信中:“我发现乡间的景致越来越美,草越来越青翠和茂密……潺潺流水使人想起爱情的忧伤,葡萄园里的花向远处散发着浓郁的幽香。”“一个岩穴里,有几间房屋,在崩塌的泥土上长满了荆棘和五叶地锦,悬崖的果树上结有甜美的水果,在陡峭的山坡上也有庄稼地。”玛丽-安多奈特想要这样一处有故乡风情的景致,她能漫步其中,让梦幻的乡愁抵抗凡尔赛宫冷酷的争斗。

        极少远行的玛丽-安多奈特去参观过爱默农 维尔山庄。她采用了山庄设计者H.罗伯尔的草图,修建她的“王后小农庄”。她欣赏山庄幽静的田园风光,却一定不知道在此猝然离世的卢梭还说过另外一句话:“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阿拉斯的小律师罗伯斯庇尔狂信此言,他为了争这个自由,把王后送上断头台。命运的阿莉阿德尼线团如此缠绕纠结,只有时间能把它理出头绪。

        一七七三年,时为王储妃的玛丽-安多奈特第一次进巴黎。巴黎人倾城而出,民众对未来的王后深怀好感,表现的热情让她大吃一惊。布里萨克元帅恰到好处地奉承了一句:“您不会不快吧,这二十万人都爱上了您。”这更让玛丽-安多奈特认定自己生来就该受人宠。茨威格有言:“再强烈的爱若永无回报,也终将消失”,但还应加上一句:“消失的爱会转成恨,爱愈深,恨愈刻骨。”

        果然,玛丽-安多奈特回到凡尔赛就把老百姓忘在脑后,又在她的小特里亚农享受起时髦、风流的生活。宫廷支出日渐攀升,只能靠加税填补,但这税又都落在第三等级头上。王后并不讨厌老百姓,只是根本不在乎他们。她似乎从不知道“王后小农庄”中那些肥猪健牛,活蹦乱跳的鸡鸭,丰盈的谷仓,只是舞台道具。真实的农村一片凋敝,农民日夜劳作,仍不免饥肠辘辘。人们从前对王储妃的爱已变成对王后的恨。她骄奢放纵的生活,成了众矢之的,攻击她的小册子到处流传。有句据说是她讲的话格外遭恨:“没有面包,可以吃奶油软面包嘛。”这与晋惠帝所言“何不食肉糜?”,在表现帝王的昏愦寡恩上,实是异曲同工。其实,这话本出自卢梭的《忏悔录》,玛丽-安多奈特是否说过这话,于史无证,但人们相信自己愿意信的话。

        一七八九年六月十日,西耶哀斯提出动议,要求参加三级会议的贵族和僧侣,与第三等级的代表一起验证资格。史家认为,这一天,大革命开始了。其实,此前他那两篇檄文《论特权》、《第三等级是什么》,已经为布满干柴的法国准备好了引火柴。他在文章中大声疾呼:“由于长期的精神奴役……人们好像完全不知道,自由先于一切社会,先于所有立法者而存在。”他自问自答:“第三等级是什么?是一切。”“迄今为止,第三等级在政治秩序中的地位是什么?什么也不是。”“第三等级要求什么?要求取得某种地位。”七月十四日,愤怒的市民攻陷了巴士底狱。昂吉尔公爵飞马到凡尔赛报信儿,路易十六大惊失色:“这岂不是造反?!”公爵冷冷答道:“不,陛下,是革命。”

  革命了,往日围绕在王后身边的红男绿女纷纷弃她而去。小特里亚农宫的绿窗烟萝将化作血雨腥风。几个月的延宕,矛头终于指向凡尔赛。十月五日,一干民众冒雨到达凡尔赛,领头儿的是百十名妇女,其中有真正的劳动者,也有罗亚尔宫游廊下的卖春女郎。一夜的威胁喧闹,国王和王后被迫同意离开凡尔赛宫去巴黎。十月六日,秋光灿烂,却是波旁王朝的“辞庙日”。王后永别了她心爱的小桥流水,留在身后的是残蝉泣柳和那些无言的牛羊猪犬。

        一七九三年十月,玛丽-安多奈特被革命法庭判处死刑。在王后“辞庙”后的几年中,她突然“醒”了,变得坚毅、果敢,在最凶残的环境中,始终保持着高贵的气度和优雅的举止。甚至在登上断头台时,因踩到了刽子手亨利·桑松的脚而恳切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桑松回忆道:“王后望着杜伊勒里宫,一再长叹,我们没有打搅她,给了她眺望的时间……直到最后一刻,玛丽-安多奈特都没有丧失其尊严和高雅。”不知在这短暂的眺望中,王后可曾望见她心爱的“小农庄”?心中可曾涌上维吉尔的诗行:

        “啊,在何等遥远的将来才能回到故乡            再看到茅草堆在我村舍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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