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三百年】第六章 内忧外患(二)经抚“内讧”



王化贞认为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的计划只有两字就是进攻。

在辽河沿岸布置六万明军,在合适的时机发动对后金的反攻,一举荡平后金。

没了。

这个简单干脆的计划被称为“一举荡平策”。

一举荡平倒是挺霸气的,有两个问题:六万人够吗?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这是明朝君臣最关心的问题,也是王化贞计划最重要的问题。

王化贞的答案是当然不够。

这六万人是明军的六万人,是享受三险一金事业编制的正式员工,这只是王化贞计划的一部分,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一举荡平策的重点不在于明军,而在于“临时工”。

在王化贞的计划里,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

临时工,一个传奇的工种,你能想到的部门都会有他们的身影,你想不到的部门也有他们存在的身影,下到建筑工人上到企事业单位,他们无孔不入,无所不能,哪里出了事哪里就有他们的影子。

这一次,他们扮演的角色是雇佣兵,任务是帮助明朝一举消灭后金,应该这样说,是明朝帮助他们消灭后金:

蒙古骑兵。

王化贞看重的是他们彪悍的战斗力。

在一举荡平策中,王化贞代表甲方即明朝总公司辽东分公司与乙方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签署一份劳动用工协议,即甲方已支付一百万白银为薪酬换取乙方四十万骑兵主力对后金的全面攻击。

不是萨尔浒的十万,不是辽阳的十三万,而是六万明军外带四十万蒙古铁骑总计四十六万人,如果这个计划得以实施,一举荡平后金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之后王大人带着几个随从狼狈逃出广宁的时候,别说四十万蒙古铁骑,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差点就信了。

至于何时会出现合适的时机,弱者等待时机强者创造机会,王化贞表示当自己率军踏上辽东的土地,辽东百姓必定群起响应,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连那些投降后金的明军都会反戈一击。

里应外合,就是王化贞所指的时机,王化贞有信心,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个人的保证,那个人是明朝投降后金众人中混的最好最受努尔哈赤信任的降将原抚顺游击李永芳。

王化贞还给出了具体的时间表:

仲秋八月。

插一句,现在是三月份。

以后同样的目标有一个人给出的时间是三年还没有做到。

他叫袁崇焕。

你没有看错,只需要五个月,只需要一百万两白银,四十万匹战马卷起的飞沙,六万明军整装以待,里应外合的辽东军民,干净利落脆不带任何后遗症,为患明朝的后金政权顷刻间土崩瓦解,这些通通只需要五个月!一百万白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买得到国泰民安买得到江山永固。

(愿以六万进战,一举荡平;至仲秋八月,高枕而听捷音)

三方布置策需要二十万援军,三方布置策无数钱粮,三方布置策的“畏畏缩缩”小心翼翼,三方布置策的收复辽东消灭后金只能以后再说(徐图后计),内阁和兵部一听到这些就会皱着眉头心里暗自不爽。

(而庙堂诸公向闻人言复辽难,须兵多饷多辄眉皱听)

成功是需要代价的,而他们始终认为这种代价可以最小,小到没有,就如同一条捷径,如今王化贞给他们提供了这条只存在于主观臆断的捷径,他们很开心,都认为凭王化贞的本事辽事托付给他一个人就够了。

(一闻化贞言可反掌而得,辄大喜,谓才可独任)

有王化贞一个人就可以,那熊廷弼做什么?

熊廷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科学”,用科学的方法走进王化贞以及他的一举荡平策,俗称吵架,也称拆台,论证结果表明所谓一举荡平压根就是哗众取宠,痴人说梦,无理取闹,吹牛不打草稿说谎话不带脸红,没把后金一举荡平自己先被后金一举荡平了。

王化贞反驳道:“今有四十万蒙古骑兵为主力,不需要再调动援军;有辽东孙得功等子弟兵为先锋,后金内部有李永芳做我的内应,保证渡河没有障碍;大军的粮草不需要运输,辽东遍地为粮草,我们可以就地补给,我军可以不战而捷。”

(我兵不必多,有西人百万在,西兵可无调; 有布衣孙得功等子弟兵在,过河可无战,有李永芳内应在; 粮草可无运,有河东遍地粮草在,可不战而捷也)

王化贞列举了一举荡平策的三大关键:1.蒙古外援;2.辽人作战勇敢;3.有李永芳为内应。

听完此话的熊廷弼笑了,他的笑声中没有一个声调一个音符不嘲笑王化贞的。

“西虏不可信;辽人不可用;李永芳不可信。”

一句话把王化贞的三个论点全部推翻。

王化贞也笑了,“你以为你是谁?神仙吗?凭什么你说不可信就不可信,你说不可用就不可用?”

是啊,凭什么熊廷弼说西虏不可信辽人不可用呢?

“王大人,你还记得袁应泰吗?”

“如果你忘了,我帮您回忆一下,辽阳之战袁应泰招降蒙古士兵为后金内应打开城门,辽阳城内数十家大户家中藏有后金谍工做为内应,二者里应外合,辽阳失陷,袁应泰自杀殉国。”

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由分说狠狠抽在志得意满的王化贞脸上,打疼了王化贞,打怒了王化贞,却没有打醒王化贞。

“你熊廷弼是诅咒我和袁应泰一个下场吗?”

熊廷弼是一个说话比较尖酸刻薄的人(好谩骂),如果弄一个尖酸刻薄排行榜,熊廷弼排第二恐怕没人能排第一,结合熊廷弼的性格,不排除有这层意思。

而王化贞也是一个牛脾气的主,为人是“騃而愎”,愚蠢并且刚愎自用自我感觉良好,这还不是一般的愚蠢和自大,而是因为愚蠢所以自大,因为自大所以更加愚蠢,二者相互影响。在这种人看来,只要和他的主张不同就一定是错误的。

王化贞发自心底的认为熊廷弼是贪功心切,嫉贤妒能,害怕自己抢了他的风头所以处处针对自己阻挠自己。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心理,在这种心理下王化贞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直接导致王化贞和熊廷弼的水火不容。

有人提出距离朝鲜很近的镇江守备空虚,城内很多人不满后金统治,如果相约里应外合,一定可以一举拿下镇江城。

提出这个计划的是都司毛文龙,是王化贞的老部下。

王化贞在没有报告上级领导熊廷弼的情况下擅自批准了这份计划,事后也没有和熊廷弼提及此事。

毛文龙带领着197人奇袭拿下了镇江,抓获了后金在镇江的守将游击佟养正。

根据履历,佟养正在成为后金游击之前为明朝副总兵,于抚顺之战后投奔后金,得到了游击的职位。

从常识来讲,副总兵比游击大,佟养正此举属于捡了苹果丢了西瓜,亏本买卖。

不过佟养正还有另一个身份,他的堂姐姓佟,努尔哈赤第一任妻子的那个佟;而佟养正后来有一个孙女谥号孝康庄皇后,生有一子名玄烨,史称清圣祖康熙皇帝。

此战称为“镇江大捷”,是自辽事(努尔哈赤七大恨伐明)以来明朝的第一场胜利,极具示范榜样效应,毛文龙因此得以升任总兵,在之后占据了皮岛等大小岛屿,成为了明朝官方在后金后方的一股重要军事力量,也是唯一一股,毛文龙成为朝野称颂的英雄,而这个英雄最后却死在了同朝为官的另一个英雄手中,并成为这个英雄后来的一大罪证,这一系列事情成为明清历史上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

而论功行赏,作为毛文龙老领导得的王化贞由于亲自批准了这项行动,得到了嘉奖,更重要的是朝中本就支持王化贞占多数而那些中间派因为此战也转而支持王化贞 ,王化贞的人气越来越高涨。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熊廷弼。就在王化贞提出可以趁此机会展开对后金的全面进攻一举荡平后金,熊廷弼跳出来表示反对,并称毛文龙不仅无功,而且有过,率先行动(早发)破坏了收复辽东的大局,不同意出兵。

站在熊廷弼个人立场(毛文龙不是自己人),站在三方布置策的角度,站在防守的角度,毛文龙是错的;站在王化贞个人的立场(毛文龙是自己人),站在一举荡平策的角度,站在进攻的角度,毛文龙是正确的。

辽东最高领导熊廷弼说不行,深受信任的辽东巡抚王化贞说可以,到底可以还是不可以,朝堂之上一片头大,他们无法在三方布置策和一举荡平策做出选择。

三方布置策又要钱又要兵马又要设立舟师这么多事情才能守住辽西,反攻后金只能以后再说(徐图后计);而一举荡平策只要一百万两白银,就这么简单,然后仲秋八月一举荡平,干净利落,从根本解决辽事,听上去很爽,从感性的角度来说,大部分人是倾向一举荡平策得。

可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明军真是被打怕了,大家都有了一种“恐后金症”,这个一举荡平策真的可以实现吗?王化贞是个猛人,萨尔浒之战的杜松刘铤辽沈之战得袁应泰就不是吗?

感性和理性的矛盾冲突,不断的纠结,让君臣始终举棋不定,难以抉择,这就像购买理财产品,熊廷弼理财师低风险低收益保证本金(守住辽西),王化贞理财师高风险特别高回报(消灭后金)不保本金(计划不成功辽西失守),前者说咱们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后者说咱们赌一把,我有把握有信心,肯定成功,绝不失败。

二者选一,选对了盆满钵饭,选错了倾家荡产,就这么简单。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傻子(普通人)站中间,奉行儒家中庸之道的我们常常做出折中的选择,二者的好处都想要,二者的坏处都想避免,看似聪明,实则不过是自作聪明。

“路径选错了,你就会死亡。但是大多数公司的死亡并不是由于选错路径,而是由于三心二意”。英特尔格鲁夫的这番话堪称企业家圣经,对一向奉行中庸追求利益最大化风险最小化选择的中国人来说,这种思维是不能理解且错误的,他们认为水火是可以中和的,比如在清末强烈的传统势力干预下改革派奉行“中体西用”或者《孔子改制考》这样不伦不类的东西。

明朝原则上同意了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策,又告诉王化贞你自己看着办(便宜行事),让熊廷弼负责防守,让王化贞负责进攻,满朝上下皆认为这个决定有进有退,最大发挥了两个计划的长处。

这就是中国人的中庸,也就是格鲁夫所说的三心二意。

在两个选项中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非要自我发明出第三个选项,把虎头蛇尾安装在一起,看似两全其美,实则一无所获。

这就导致了熊廷弼认为朝廷同意了自己的三方布置,王化贞认为朝廷认同自己的一举荡平,不过是碍于面子没有明说。

熊廷弼坐镇山海关遥控指挥,王化贞坐镇广宁指挥前线,两人各行其是,各按各的来,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何况王化贞还是巡抚,熊廷弼的命令一到广宁,王化贞告诉底下人不用理会,遇到必须领导出面的事情,王化贞也不通知熊廷弼直接上报兵部尚书张鹤鸣,张鹤鸣一律照准,把辽西事物全权交于王化贞处理。

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如今辽河以东失守,他这个辽东经略就剩辽西这一半地方了还被王化贞鸠占鹊巢,是个人都忍不了,何况熊廷弼。

这就是“经抚不和”。

从此以后凡是熊廷弼主张的王化贞必然反对,凡是王化贞主张的熊廷弼必然反对,二人势同水火,明眼人都知道这样继续下去会出事,朝廷便开始商量解决办法,兵部尚书张鹤鸣主持会议,与会81人,支持调动王化贞留任熊廷弼的仅1人,支持王化贞的有四五个,其余人皆主张继续调和矛盾,让熊廷弼王化贞抛弃私怨为国效力,也就是“和稀泥”,万一以后自己支持的那一方失败作为曾经表态支持的自己岂不是会受牵连?不求有功但求无功,所谓闷声发大财。

清代道光年间大学士军机大臣曹振镛把此概括为“多磕头,少说话”。

“再看看吧,或许有转机呢”“都是为国效力,只是政见不同,说清楚就好”“让二人尽心报国,功罪一体”。

最后会议意见就是保持现状,功罪一体,希望以把两人记在一根绳上的方式转变经抚不和的局面。

天启二年正月十八日,熊廷弼就任辽东经略的半年之后, 努尔哈赤亲率大军趁天寒地冻辽河结冰的机会吹响了进攻辽西的号角。


再不更文,一只我自己都要打死自己了。厚个脸皮说一句,喜欢的朋友点点下面的关注和喜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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