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班的时候，我和小姜走在一块。
小姜是个“作家”。据社长王志勇的介绍，“写过很多的书。”
当时我正嚼着一块口香糖，吓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嚼了。我赶紧朝王志勇手指的地方望去，“作家”是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孩，涂着黑色口红，长发披肩，锥子脸哦，只不过是倒着的。她打扮白领风格，说话港台口音，鹅毛似的假睫毛见有人注视扑扇得越发厉害。
这这这这是作家？我怎么觉得跟我一样属于假冒伪劣产品，顶多在大学里写过一两首歪诗，算个文学青年？很多场合往往并不存在什么真人，都是要装蒜的。
作家上下班总是乘坐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车送她的男人个子高大，长了根又长又肥的象鼻子，感觉随时都能左右乱甩。开始作家扭扭捏捏的，不承认大象是她的男朋友，不过很快就默认了，还不失时机地描绘了一下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幸福感受。她说大象常给她买礼物，还会做饭，有时候还带她出国旅行，手机是他给配的。反正差不多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吃穿住行都不用自己操心，大象一人包圆。作家认为大象帮她节省了很多重要开支，所以自己的钱一文不用就都存省下来了。大象对作家这么的好，可作家并不怎么在乎，感觉她对大象的态度总是很恶劣，颐指气使骄横撒泼动不动就骂，骂完啪的一声，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摔，三个月不到摔坏了两部手机，看得我们还只配带呼机的穷同事心疼死了。
我们觉得很奇怪，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看上去心肺功能正常的男人，怎么能够受得了这种姑娘——漂亮？温柔？可爱？富有才情？不，不，她就是漂亮温柔可爱富有才华那又怎样呢？
想起老家街坊住着一个女人，狐臭特别严重，不要说大热天的，就是冬天裹了厚厚的棉衣，那味儿也要一阵阵窜出来，可是他男人却喜欢，还特别喜欢拿着老婆擦完汗的毛巾使劲儿的嗅。所谓萝卜白菜各人所爱，或者作家床上功夫厉害，有七十二般变化，九九八十一招，使人躺上去如卧海绵?
白晶晶哼了一声：“你们都被表象给迷惑了，这是人家的聪明之处，我可以保证小姜跟她男朋友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敢这样蛮横。情场如战场，对男人不能太热情，也不能太冷漠，若即若离，时热时冷，让人摸不到底，才不会让男人觉得厌倦。” 白晶晶说着激动地站了起来，“当然了，这里面必须掌握技巧，掌握好分寸。如果过了头就不好了。比如说，他对你80%的好，你对他就得减掉20%，用60%去爱他。即使他对你百分之百的好，你也要控制在80%的位置上，决不能太接近他那个数，这才能把男人玩在掌心。林小青你不行，你太认真了，你谈恋爱肯定要犯大忌。你要改改战术，要不然会受伤害，受很深的伤害。”
按白晶晶这么说，我以前之所以恋爱失败，全在于自己没有掌握好分寸？我太认真了，我对他们太好？我想起去白晶晶家吃水煮鱼的时候，她老公忙得满脸流汗却一脸幸福的样子，这就是她施了迷魂药的结果吗？按她的逻辑，恋爱的成功就在于把对方征服，可我希望的却是被征服。
我们的想法完全是本质的不同，打一个很俗的比方，爱一个男人，我会说：“我是你的。”
如果是白晶晶，她却说：“不，你是我的。”
明白了，明白了，我都把自己拱手送人了，怎么可能不屡屡失败？
男有李敖女有白晶晶，他们都是现代社会最快乐的恋爱高手，各有一部“恋爱宝典”。“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似海深，我的爱情浅。” 是否真爱我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女人只要年轻，不吝，稍有姿色就可能会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作家曾经跟白晶晶说，她和男朋友有个口头协定，双方在各自没有找到自己的如意情人之前，两个人仍然保持目前的关系。作家认为女人不应该很辛苦，挣钱是男人的事，女人花肠雪肚，天生就应该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花男人的钱。
02.
作为编辑部主任的白晶晶女士，她对下属的感情生活明显比对他们的业务水平要有兴趣的多。她精力充沛，古道热肠，总喜欢揽一些跟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关系的事。
有一天，北大的高材生何乐被白晶晶轻轻地叫进了办公室。我尖着耳朵，很快有激烈的争吵声从里面传出来。不到两分钟，听见房门当的一声打开，何乐满脸怒意出来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对门的白晶晶，她的脸煞白煞白。
绝大多数人认为，办公室的爱情是愚蠢的。这里的愚蠢，我想应该是针对恋爱双方来说。只要他们没有在办公室乱搞，或者干扰杂志社的正常运转，就跟领导没有任何关系。这里白晶晶的教训何乐完全就是白蛇传里的又一个法海。
不知道是谁多嘴多舌告诉白晶晶这场办公室里的爱情故事，还是白晶晶明察秋毫自己发现的，反正何乐跟他吵起来了。
吵完后的何乐好像跟大家有仇似的，不但不理白晶晶，连大伙儿都不理了。原来大家一到办公室就围着白晶晶谈论她的衣服，何乐也跟着起哄，总是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扯着女上司的衣服细细品味，还问她在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等等。现在不了，现在他看她的眼光，简直是扒光他的衣服。
白晶晶很生气，说何乐如此心胸狭小必成不了大器，何况她是为了他好，“你想想，何乐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住着集体宿舍，连房子都没有，他那样子养得起小姜吗？小姜多聪明的人，她怎么会跟他谈恋爱？他这个傻子！万一小姜的男朋友闹到办公室来，让王志勇知道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白晶晶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是热心肠的人不一定能办好事，要是我跟她说，何乐玩一场办公室恋爱不过也是无聊时打发日子的一种方式，她白晶晶还怪不怪自己多事？要是我说，刚进单位的时候何乐就想对我下手未遂，完了又去诱捕作家的，白晶晶会不会吃惊？
03.
面试的时候何乐留给我投机取巧，吹牛拍马的坏印象。进了编辑部，我并不觉得他对我的热情有特别的地方。
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也没有啥心眼，和同事说话很随便，往往不假思索脱口就来，给人第一印象很容易接近的。有一次何乐坐到我旁边，说：“林小青，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你看咱们单位就你一个人还没有对象，我们比你大，得替你考虑考虑啊，说说你的条件吧！”
条件？我乐了，这怎么说呢？我觉得每个男人都有他的可爱之处啊。随和的，冷峻的，明朗的，深沉的，我都喜欢，
我笑着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也没什么条件。”
当时很多同事都在，大家听说我要搞对象，都过来了。
何乐继续发挥：“那怎么可能？你说说呗，我那有很多单身朋友都挺不错的，还有不少老外，你喜欢哪个国家的？我那一大把。”
我说我真不知道我自己喜欢哪种的。心想像他那样的人品，还能介绍些什么好男人给我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免了吧？
何乐又问：“你不会是有了男朋友瞒着大家吧？”
我说：“有男朋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可瞒的？”
“那就好，以后你的终身大事就交给我吧。”何乐说。
第二天何乐又旧话重提，我只当他开个玩笑，就笑一笑应付过去。过了几天，他真带了一个男孩来单位坐着，拉着跟我介绍，说是中科院的一个研究生。
研究生啊了不起啊，我给研究生倒茶，让座，大家坐在一起胡乱聊了会天。我看没什么事，就提早走了。
第二天何乐特意喊我到一边，说他同学对我印象挺好的，问我觉得他怎么样？我说这哪跟哪啊！他又问我想不想跟那个人交朋友？把我问烦了，我说你别操心我了，操心操心自己吧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何乐脸上讪讪的很难看。
快过元旦的时候，单位开了个联欢会，我唱了两首歌，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同事这么久，原来林小青还有这么一手啊，快散场的时候大家看我那眼光，嗯，我很满足。
星期天晚上何乐连续呼我三遍。周末同事呼，我感觉有点异样。当时正在朋友家看影碟，一看号码很陌生，不理。但接连又呼我两遍，仍旧是同样的号码。我回过去，结果是何乐，说有一场俄罗斯乐团来华的演出，问我感不感兴趣，一起去看什么的。我知道他打鬼主意，我说谢谢你，我正有事呢，俄罗斯乐团以后应该还会来的，到时候再看吧！我也来不及等他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但那以后何乐再也不来套近乎，他什么时候沾上的作家我不清楚，反正他们的办公桌紧挨着，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很不容易发现。但是后来作家越发不能自制，老在他面前发嗲，那腔调，我的妈呀简直让我作呕。
04.
不久我参加了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无意中看见了何乐，接着就是作家。他俩靠得很近，很有点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感觉，我连忙把背转过去，闪到一排沙发后面。当时人多，大家都找自己的朋友玩儿，人声嘈杂，跟到了西客站似的。我趁着他俩贴跳贴面舞溜回家了。
这事儿我除了回家跟琪琪和阿强他们说说算是饭后谈资，就算烂在我肚子里了。我知道在办公室散布同事的私事挺不好的。但是有一次和张琴闲聊电影，她突然很诡秘地低下声音说：“11月份的时候，我和我老公看电影，看到何乐也在看电影，嘻嘻。” 张琴说完就突然打住了。
我看她笑得很怪，就开玩笑说：“看到何乐看电影有什么可乐的呀，你要是看到他偷情了才好笑呢。”
张琴愣住了，问：“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料到张琴是这样的反应，心想她肯定看到何乐干嘛了，就微笑不语，故意看着她。果然张琴就接着刚才的话茬往下说：“你说那天也真凑巧——”
她把那天晚上和老公看电影时碰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说一块去胜利电影院看电影，在窗口买票的时候无意当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看这不是何乐吗？张琴就本能地喊了他一声，何乐一怔。作家本被何乐挡住，听见张琴的声音忍不住特意侧身子看了一下，她的脸正好对着了张琴。
张琴说那天她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她说凭什么要她脸红啊，真要脸红的应该是他俩。
何乐比较老辣，很镇静地说：“哟，真巧，我刚好也和小姜在门口碰见，今天真是同事大聚会啊！这是你老公吧？”
张琴说她很快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把老公给他们做了介绍，然后寒暄几句两个人就赶快走了。小姜当时穿的特别少，她在灯下发抖，灯光下的嘴唇是死亡的紫色，感觉很可怕。
张琴图一时痛快，倒豆子似的向我倒完了就忐忑不安起来，可能后悔自己多嘴了，于是再三叮嘱我不要讲出去，还让我发誓。
我好讨厌这种做派，但为了让张琴放心，只好把那天参加完生日宴会的大发现告诉她了。这下我跟您一样都搬弄是非了，放心了吧鸟人！
05.
天色已晚，红红绿绿的灯光次第开放。
白晶晶还坐在她的办公室里，我已经看不清对面那张白净漂亮的脸了。
同事差不多已经走尽，就我和她两个，一边一个办公室默然坐着，仿佛有着心事。
白晶晶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在任何复杂的环境下似乎都能左右逢源，处乱不惊。今天的吵架却似乎给她一个打击，她坐在那发愣。
我问她回不回去？她只是朝我笑了一下，简单地回答我：“你先走吧，我等我老公接我。”便打开灯，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06.
一个星期以后，王志勇突然来编辑部开会，顺带宣布了一下何乐要出国的消息。
同事们觉得很突然。何乐为什么要走呢？跟那次吵架有关系吗？何乐要是走了，谁能够在开会的时候，对最近几天发生的新闻做绘声绘色的回放？谁来告诉我们这家筒子楼发生了煤气爆炸，那边护城河上漂起的死鱼，原来是因为附近有一家非法的化工厂？何乐要是走了，谁会在王志勇空话连篇的时候用目不转睛的点头微笑鼓励他继续——这使王志勇很受用，就是我们的执行主编任小成在王志勇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演讲轰炸中也不得不闭上眼睛，其他人更是满脸死相盯着自己的桌子，各怀鬼胎。
王志勇作出依依惜别的姿态，但又不想饮酒赠别，本来今天就可以在下班后的餐馆里向大家宣布一下这个消息的，可能最近手头有些紧，一些不必要的开支完全可以省略掉。
“我们改在会上，大家拿水代酒，啊，本来酒就是水兑出来的嘛，哈哈。”
大家看社长笑了，也纷纷陪笑。
王志勇很惋惜地说：“何乐，你是我们单位很不错的年轻人，可惜啊！”
他一说可惜，让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他那表情好象是暗示何乐将有什么不幸似的。
“可惜啊，要不是你执意要去非洲，你就可以留下来在我们杂志做贡献，不过没事，你走了的话还是会回来的，我们希望你到时候能作为中非人民的友谊桥梁回国，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嘛。”
瞧王志勇那德行，新闻联播又来了。
我赶紧拉开门往外快走，说不定他底下还有更傻叉的话呢，不行，我会忍不住的，这傻叉，傻叉，哈哈哈哈。
何乐为什么要去非洲？不知道。
何乐喝了一杯水，像英雄一样演说了一番，就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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