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猪笼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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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我搬离了这里,写下这篇日记。一年后,所有人都搬离了这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迹。

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像是一座“猪笼城寨”,静默而又苍凉的伫立在北三环东路十一号,这样一片寸土寸金的地方。爬满藤曼的外墙上,没有门牌号,没有单元号,甚至有的窗户上都没有玻璃,就连久住这里的人也叫不上他的确切名字,九号楼?东一楼?其实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名字,因为这里本就是一座早该拆除的废弃楼房。

没有人说明白这里到底为什么没有被拆掉,而低廉的房租反而让他以各种形式吸引着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租户,就是在这样干瘪与破败的环境里,却散发着最为真实与朴素的人间烟火。

一楼的两户都被学校复印店老板租下来了,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都住在里面。每天早上,家里的四个小孩都会睡眼惺忪的在单元门口一起刷牙,或蹲或站,一起比赛谁嘴里的谁吐得最远。叽叽喳喳的吃完早饭,就等着小姑一个个把他们送到附近上学。老板是湖南人,这不是他告诉我的,而是我从他们家每天做饭的气味中闻出来的,他们真的是无辣不欢。也许也是受不了浓重的辣椒味,他们将厨房放在了家门口,于是炒菜的油烟会顺着他家厨房门口弥漫到整个楼栋里,而我对此的应激反应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这时,老板娘总会爽朗的大笑一声,然后说“回来了?”我礼貌的说一句“做的饭这么香,有机会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老板娘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吧,人多吃饭热闹”老板娘每次说的都特别诚恳,而我从没有去他家吃过饭。端午节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坐在单元门口包粽子,我路过时开玩笑说了句“你们家的粽子不会也是辣椒馅的吧”他们哈哈哈大笑,说“等会你尝尝就知道了”。傍晚我出门时,老板特意给我装了几个刚出锅的粽子,回想起来,从爷爷去世之后,我就没吃过粽子了,这应该有十年了。

我住的是二楼南向的一个铺满阳光的卧室,这是我喜欢他的原因。阳光让屋里的东西有了生气,冬日中午,向阳而眠,连梦都是暖的。在这里我流连过北三环的车水马龙,也沐浴过万里高空洒下来的清凉月光,就是在这里,我度过了大学毕业初期最为清苦与自在的时光。

跟我合租同住的对门是一对四川的中年夫妻。应该算是自由职业者,他们为杂志社和一些报纸排版,家里那两台老旧的大屁股电脑在他们手里竟然可以制作出那么整齐漂亮的版面,这令我感到惊讶。大哥是个行动派,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心灵手巧。我们这座楼本来管线都已经老化,而且家家户户私搭乱建,电线水管经常损坏,但每次等我下班回家,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不管是换零件还是修管线,大哥从未找我收过钱,每当我提起这些事,他总是摆摆手说“没多少钱的事,顺手就做了”。大哥家的孩子在北京读中专,每周会不定期回家,当早上朦朦胧胧的听到熟悉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我知道肯定是他家孩子回来了。幸运的是,他听的歌,都是我熟悉和喜欢的,但不幸的是,从他嘴里哼出来的那些曲调,却让我感到陌生。而每个孩子回来的早上,家庭对话一定是从母子的“吵架”开始。

“你刚才说话语气不对,你应该鼓励我”

“我鼓励你多少会了,也没见你改过”

“这个事就不对,你不能用你们的思维来考虑这件事”

“那你怎么保证你是对的”

每当这个时候,大哥总是在旁边默不作声,任由母子俩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争斗。

大哥家在北京也有亲戚,因为几乎每个周末他们都会有家庭聚会。周六早上一睁眼,大姐就已经开始收拾房间了,亲戚也会带这些酒菜早早来到家里,姐俩一边唠叨着一边忙活着。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我也会跟着很高兴,让我在这异地他乡,感受到亲情的可贵,就像我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我们家邻居是在附近餐厅打杂的务工人员,他们总是下班很晚,因此不知道他们屋里有多少人住在一起,有几个妇女会在有时间的时候在小区周围捡一些塑料瓶和废纸板。我和对门大姐也都形成默契,会将我们家用完的水瓶一起放到他们家门口,也许她知道那是我们,所以每次见面都会微微一笑,打个招呼。

三层以上就是我很少涉足的地方了,但从偶尔在楼梯遇见的小姑娘看,应该是住着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离开学校,他们依然过着学生宿舍一样的生活,他们相互照料,相互交流,用大学的情谊来装点这简陋的居所,慰藉彼此的梦想。

也许,大家真的是太穷,也知道家里没有贵重物品,因此每家每户的门都是开着的,我可以看到复印店老板家里备的一日三餐,也可以看到他母亲每天早上在佛龛前虔诚的祈祷,我可以看到邻居们那夸张的睡姿,也可以听到对门大哥家每天鸡毛蒜皮的吵架,而从不关外门的我,在这里住了几年却也从来没有丢过东西。

这里就是矗立在北三环东路十一号的猪笼城寨,在我搬出一年之后,所有人也都搬走了,这一次大规模的驱离行动中。跟新闻里那些冰冷的电视画面一样,我们看到是私搭乱建,看到是的隐患丛生,而我们看不到的是里面的人情冷暖,感受不到的是平凡生活中人们的挣扎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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