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暮-46、拉闸放狗

木苏苏这一次先找好了房子,这处房子成千上万来大江城淘金的毕业生都入住过,深入科技园区腹地,较要搬离的这个地方远了不少,因为更多的,分散开来的各种公司、工厂的员工也成为这片区域活跃的人群之一,更何况,相同的价格可以翻几倍面积地改善居住质量,何乐不可取呢。

交通方面,就是在地铁站旁边的小公交车场找到专线小中巴,否则,乘坐过路车下来,还得步行好一会儿。


既然要搬得更远了,那去展柜那就不方便了太多。反正人家也委婉地提过,那就中结吧。

待到木苏苏真的要结束这个展柜的事务了,“按照合约,你提前不租了,押金就不能退了。”朱老板理直气壮。

押金是两个月租金,或三个月租金。

木苏苏脸色就一下子变得很差,“这么说,依据你此前卖衣服之说,那你们会赔偿我两个月租金吗?”这只是她内心的想法,并未在言谈之中表达。

钱押在那,当然也不可能公开撕破脸。


木苏苏就掏出那纸合约,翻看一遍,并未约定不能转租。那么,她就转租好了。


张濒濒这时就听说她不租了,过来打听情况。这厢里就说起来,“她们说你穿衣服的风格完全是两种的,有时候很斯文,有时候又很休闲。”

“哈?”木苏苏听闻就抬起眼睛,想起有时自己穿西裤、跟皮鞋,有时自己是脚蹬大红色的球鞋,背着双肩书包的。真是它妈的瞎扯淡。完全不懂这有什么可成为谈资。


在等待续租人的日子里,也就不开张。某个白天,就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也是某个观光园所在之处,去闲逛,去淘宝。这一路沿着图书城背后那条小街走过去,片区本来就属于老城区,房屋高低错落,高的是新生建筑,低的是老式结构,低的往往开发成临街玻璃幕墙店面,高的是写字楼,是公共场所。小街的进口,是一座还算出名的地标写字楼,中午时分,成群结队的人带着一张一上午缺乏日光照射,灰白色的脸,走到这条小街的各色小饭馆吃中饭。

木苏苏回转身,看着身后三三两两而来的人群,抬起头,不远处的写字楼秀颀,向着广袤的天空昂起头,再环顾四周日光照射出来的还保留着的旧江城的风貌,就微微叹口气。

路过拉面馆,就走了进去。

统一装修风格的小馆子内人不多也不少。她就一面吃着洒满绿香菜和葱花,油泼辣子里浮起星星点点白芝麻,散开着三两片薄薄的牛肉的刀削面,一面心神恍恍惚惚。吃完了,外面的人正陆续补充进来,她自然地起身,离去。

步出小馆子,倒也不探寻身边都是些什么人,继续蹒跚着往前走。走了四五十米,恍惚间觉得哪儿不对劲,木苏苏平生第一次在外面吃了个霸王餐,忘记给钱了。

千真万确,是忘记了。脑海正云里雾里,而小馆子里的人一定也正疑惑着,看这一位小姐神闲气定的样子,应该是给过钱了,还是没给过钱呢。这不象是吭吃坑喝之人啊。


小商品市场人很多,东西很杂,很粗糙。木苏苏逛了半圈,打道回府。这一次就走了图书城前的那条大街。

一个面相猥琐,腋下夹着一个过时的跑业务表征的长条包的中年男子跟过来,“小姐,看个相吧。”

木苏苏瞅了瞅这个理着板寸头,长相挺乡土的家伙,脸上浮现经典的,挤出来的微笑,“不用了,不用了。”

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理会这个人,这个脸上还有着一颗很明显的大黑痣的家伙,估且认为这个黑痣是天然的吧。

他卷起本来折在手上的报纸,并不放弃,“小姐,我看你面相忠厚,不出几个月就会远渡重洋。”

忠厚?远渡重洋?这些概念诚然于她不是什么新鲜词汇,而在彼时的境遇,木苏苏就如同遇到一个魔障,朝她喷出长长一串莫名其妙的,突兀的烈火。


木苏苏就停下脚步,又好似被人在伤口上深刻地插了一刀,神色很不友善地用白眼翻他。按说这些话都算是动听的话,只不过当时的木苏苏就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八杆子离她打不着,心下就益发觉得这是一个江湖骗子,还深深地怀疑此人来者不善。遂匆忙挥手驱赶其而去。

这一路就急急忙忙奔进图书城,为了摆脱这个尾巴。


她一面就在一楼进门处的书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新书,一面也在心神不定地观察着自己的四周,又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有穿着制服的人,在一问一答,声音淼淼,“是老板吗?”“不是,是打工的。”

这一圈书籍,涉及小众文化、生活经济学、动漫、饮食,以及时下需要热销的,满足普众口味的平常书籍,至于题材,能出版的都叫题材。工作日下午的时间里,少有的几个妇女儿童,几个有点年纪的男人就立于距离她三五米的不远处。

一个带着圆形黑框眼镜的老男人,神色凝重,面部神经微微牵动了嘴巴,嘴巴就轻微地叹出一口气,他伸手,探向一本红色封面的书,书名是《xx华狱中回忆录》。这一个各自时间碎片碰撞的瞬间,你看到了他在做什么,他遇到你,一定能透析你的思维吗?他能清晰地评价自身的知行吗?井底观天,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小人物,


木苏苏就离开了此处,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书城。


这条书籍街,有原版英文旧著书店,当时还有个德国的连锁读书联盟,后来这个联盟彻底退出了中国市场,但它当时出售的书籍却更具针对性,也能较好地把握时代的意识形态,在这里,木苏苏在江城最后一次购买书籍——

蔡智恒,《暖暖》。


一两年后,梁静茹发行的新歌《暖暖》,歌中的小火车摆动的声音蜿蜒大街小巷。而时近第九年,木苏苏才于偶然中知道这首歌,“暖暖”,是一个地名,台湾真有一个叫做暖暖的地方。

生活中是积心处虑少,还是巧合少?当然是后者。

巧合,需要被上天俯首眷顾。


这一天在回去的路上,木苏苏突然胃疼得不行,第一次弯下了腰。晚上木苏苏写下,“泱泱之城,十步芳草,却很难有人能够读懂”。

一位董姓小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要租展柜。


事情进展得很快,都不涉及额外的细枝末节,她是代购法国香水的,来到此处的原因仅仅是做个前期铺垫,因为旁边的玻璃幕墙店面还没交付,原本她是要在那租赁做专店的。生意应该还不错,稍显富态的她有几分生意人的言谈举止。

木苏苏把自己的凳子送给她。此处用“送”字,倒不是二百五了,而是她的出现于木苏苏,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人物,场合虽然不合适,又怎么样呢?朱老板没有理由不开心了,还是不开心呢?她的生意听起来做得比他还大!

她也就一点点意外,有胜于无那样,嘴角微微地,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一下,收下了这把黑色的小圆靠背椅子。


银饰系数拆下、取出来,那时还新取来一大把Hello

Kitty的钥匙串,也没有机会再卖了,物品全部用储物箱盛放好。冬夜的八九点,她抱着沉重的储物箱准备往出口的楼梯上走,迎着倒灌进来的呼呼冷风。

“你等一下,我送你。”眼镜男招呼道,把自己的柜子一锁,抱起她的箱子就往前走。

这个人无论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个暖心的男人。此前他还给她找来比市面上便宜很多的隐形眼镜润眼液,润眼液是原本粘贴在套装上的赠品,被他们拆开来零售,木苏苏对它的品质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就跟着他往上走。走到街道边,计程车扬着灯箱招牌前仆后继。

谢别后,木苏苏坐在计程车内,百感交集,夜色的美丽不仅仅是因为人工设计得巧夺天工而成,当没有鲜活的,流动的元素贯穿其中,交织其中,夜色的美丽是没有生命力的,越夜越萎靡的;夜色的迷醉,还因为人心的怡然陶醉。

可惜这一切被车速飞快地抛弃在身后,离开她越来越远了!她也不留恋着并无妄图去抓住这一切!

多么不堪!多么具备讽刺意味!


和朱老板的结算发生在下一个傍晚。

这时的她就打起精神,如履薄冰,把手机的录音打开,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这样看起来裤子的口袋就突兀出来。这一夜,年青女子和他在守档面。她的眼睛就很快扫视到了木苏苏的口袋,就用眼神示意了朱老板一下。

“我和你讲,我退你押金这事情千万别和我老婆讲。”朱老板从口袋里边掏钱包,边无奈道。

“好,好。回头我请你去喝酒,我们一定要去喝酒。”木苏苏的心思全然在他打开钱包的手,随口道。算不算完全是敷衍,讲真心话,倘若她掌握的信息量无误,这对夫妻夫唱妇随,很专注于自己的小产业,

有一次朱老板不在,他的夫人在,这一天于高等院校已然临近寒假,一位日本女留学生,急急忙忙飞奔过来,干什么?必须赶上当天启程回国的班机前,来此处挑选各种青春偶像、明星脸,带回国赠送。

小女生也是慕名专程而来。

“苏苏,你过来帮我看一下,她要买什么。”她很客气地喊木苏苏。

木苏苏就起身,日本小女生语速飞快,神色激动,大功告成的喜悦,从眉眼里洩漏,满脸热烈绽放的是轻舞飞扬的青春。

木苏苏被这种专注给深深吸引了⋯⋯


很顺利。与朱老板结算结束。

第二天就去了周姐那里结算,满堂红的小伙子早已经在等着她了,结算发生在阳台上,一米外的阳光见方。江城这一天出了久违的太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心里的两个大石落下,也算撂下挑子一身轻了。

木苏苏随意漫步,从这个高层建筑群的二期,走向一期,打算步行去公交车场。草皮托石凳,小树映灰墙,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第一次有时间,又有钱那样仔细观望着这一处挺拔而起。一只橘色小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尾巴轻卷,小碎步一摇一晃,

“竟然会有一只小可爱”,木苏苏爱怜地蹲下身,“喵~喵~”柔声唤它,却并不触摸。

橘猫冲着她“喵,喵”直叫,此景此情,忆起在丝城的夜暮掩隐里,西湖一隅,一只大白猫“嗖”地跃出,身姿秀美地黯淡流连,那一刻,木苏苏心里难过极了。


说起来猫咪,木苏苏曾经在通讯软件上开过玩笑说要剪它的胡须,当时就有人谴责她,太残忍了。如果连是不是玩笑都分不清,那脑残得也真是太残忍了。

人们总是容易认为自己很懂,也就高高在上地先入为主,认为能得到他人的追随,事实永远颠扑不破于,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倘若不幸拥有了些随心所欲的权力,轻率、自大,就容易玩出毛病来辱没了其自身的九五之尊。

人们的年少轻狂,是岁月蒙蔽了如猪一般的人心,还是人轻薄地玩弄了岁月的痴情。


木苏苏神色仓皇,又去了朋友那家机构一次。这时她的心理仅仅驻留在捞着稻草一般的某些慰籍。教学总管已经离开,新来的小伙子正筹划着去酒吧开展邀请老外学中文的活动。见到她的来到,就警觉地看了她几眼。

“你就先用这部机器吧。”朋友道,还问她,“今晚有个酒吧展,你来不来。”

项目合作方的外籍人士步出来,安慰她道,“All

will be better,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天,她就短暂地用了教学总管遗留下来的机器。说起来,印象确凿,平日统一颜色的msn,有些头像旁边的名字这一天就大不同,竟然标示着红色,木苏苏是算是msn的老用户,msn在国内自火爆那么些年,而后被退出,漫长的使用岁月里,仅此一次,此前没有,此后再没有。


的确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彼此曾经过的全力以赴,坦诚相见,无论是否有过误解的发生,有过认知的偏差,有过选择的方向的背离。

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没有暗夜流泪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没有历经过不说出来,常人一辈子也难以想象到的磨砺,连自己都想主动放弃的人,不足以谈创业,在这个烟锁重楼的城市,那些你以为种种绝望,其实狗屁都不是的心情的碾轧,就此就要白费此生。


你光看到了一颗葡萄成熟后,诱惑的风姿,也容易忽略阳光下面,她承受的阴影多么湿冷、黑暗。尝到了葡萄的甜美可人,就容易选择性遗忘她青涩的基因。

从萌发,花期,授粉,夏剪,掐穗尖,至少两年的潜心等待,到初果,盛果,这个过程,是心头的刺,是手心的痧,仍可能栽培失败。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知道。

“你等等看”,等着一个明确些的答案,一个能够把握的答案,而题目每天都在推陈出新,答案单选,交卷后,选错就是错了,不可逆转。等待的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啊。倘若这次你选对了,明天题目难度前所未有,是作答,还是掷出骰子博大小,还是图穷匕现撕卷子呢。

你要找的,是解题的鹰的眼睛,猩猩的大脑,长袖善舞的手,温暖的心,是骰子,还是刀锋1937。


过活得更好是普众穷尽一生的追求。不敢承诺你,或你不敢承诺,都没有错。


我深思了几年,几月,几日,在写完上述所有的字,一切都应该成为过去完成时,真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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