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呼哧呼哧地跑回家,把门反锁上,窗户也关紧,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六十七岁的心脏大力地跳动着,喘了十来分钟,老魏才缓过气来。
呼吸平匀之后,老魏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有人要杀我!”
这念头不是空穴来风,回想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意外,他已经非常确定有人要谋杀他。
第一次意外是老魏早上去菜市场买菜,他提着水灵灵的芹菜和自己最爱吃的一朵猪耳朵,心情愉悦,哼着沙家浜的小曲儿,牵着心爱的大黄往家走。
这路他走了十来年了,从退了休就是自己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一个人生活诸多不好,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人管,想吃啥买啥,想喝两盅喝两盅。不像老李老张,吃个肉盼着,喝个酒偷着。
老魏老伴没了,孩子们都成了家,自个儿过了十来年,也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了,这一切也都亏了大黄。
老魏在这一带住了这么久,哪有个路口,哪有个井盖松动了,他和大黄都门清,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老魏就这样心情舒畅地走着,走过一栋居民楼边上,从天而降一个花盆从他眼前“咣当”落地,连土壤带碎片撒在他和大黄之间,一个仙人球轱辘一下没滚起来,戳在地上。
老魏呆立在原地,吓出一身的冷汗,手里的菜兜子吓掉在地上。
大黄竖起尾巴,朝着楼上汪汪地吼着,像是在为老魏打抱不平。
老魏的好心情算是全打碎了,弯腰捡起菜兜子,愤愤然向上嚷嚷一句“哪个缺德玩意儿?”便拽了拽大黄脖子上的绳:“大黄,走,家走!”
那时老魏没想到是有人要杀他,只觉得是自己早晨忘看黄历了,定是出行不宜,要倒霉,捡了条命就赶紧回家躲一躲,连跟老李约好的下午一起下棋都推了。
第二次出事更加蹊跷,那是前几天他带着大黄去遛弯,走到公园碰见老王老李在下棋,便站在一旁观看。看的累了,拉着大黄回到家。发现菜兜子里多了一根火腿肠,可自己没记得买火腿啊?大概是以前买了落在兜子里的。
这火腿他和大黄都爱吃,当即就剥开一个要吃。大黄却撒开了野,脖子上的绳子拽着老魏的手,不让他把火腿递进嘴里。他想大概是大黄馋了,便把火腿扔给了大黄,结果大黄不仅不吃,用嘴叼着扔到了院子里去。
他有些纳闷,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前天他在院子里看到一只被毒死的野猫,嘴边是吃了一半的他扔掉的火腿。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这才觉出有些猫腻。
老魏纳了两天的闷儿,受了两天惊,思前想后没想出所以然来,心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那猫大概是因为别的原因死掉的,于是照常该买菜买菜,该遛弯遛弯,该下棋下棋。
直到今天下午,他从公园往家走,大黄走在马路上,他牵着大黄走在人行道上,手上拿着一个收音机,嘴上嗯嗯呀呀地唱着。
突然,大黄一个猛冲,老魏哎哟一声,被拽到了马路上,脚下有点趔趄。还没等老魏站稳,身后一辆车歪歪扭扭冲了过来,幸好他反应还算快,向路边一扑,虽然磕破了下巴,但是总算保住了老命。
老魏站起身,看看已经跑远的汽车,也没看清是什么车,摸了摸流血的下巴,心里扑通通跳着,站在原地缓不过神来。
回家这一路急匆匆,老魏心里也是越走越慌张,心里终于得出结论:这是有人要谋杀啊,这是有人要我的老命啊!
想明白之后的老魏气的直咬牙根:这他妈谁呢?我老魏行的正走的端,一辈子没得罪人,没做错事,谁跟我这么大仇,要我的命啊?
老魏在客厅里踱着步,也不着急做饭了,心里不断琢磨,这是谁要杀我?
他从第一次花盆事件开始想,这个人肯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作息习惯的人,知道他每天早晨起来从那条路上买菜,知道他爱吃火腿肠,也知道他每天下午去公园遛弯。
那这个人无疑就是身边的熟人了,想来,如此了解他的,无非就是亲戚朋友邻居这些人。
这些人里有谁对他如此恨之入骨呢?老魏皱着眉头,揉搓着下巴上的伤口想着。
难道是老米?前两天跟他老婆一起跳舞被他看到,闹了些不愉快,这人本来就心眼小,不过也没这么大的胆子为此杀人吧?再说,自己和他老婆又没事,冰清玉洁的,不至于吧?而且,跟他也不十分熟悉,自己爱吃火腿肠也没告诉过他,应该不会是他。
或许,是老季?这是他在单位上的老对手了,斗了大半辈子,到最后,谁也没赢了谁,平级退了休,连退休金都是一模一样。不过要不是老魏跟他挣来抢去,他确实有机会升的更快着,对老魏怀恨在心也很正常,只是,要动手也早该动手了,何必等到这年月啊,都退休这么多年了,彼此见面也还挺热情的,从来不提当年的事。
他们都不是,那就更难猜了,自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辈子,真没得罪过什么人,不是寻仇,难道是为情?
想到这里,老魏脸红了。老魏确实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一辈子,唯一的人生污点就是曾经精神出轨。
那时老魏的老伴还在,老魏又正当事业上升期,年纪也是正当年,脑门上的黑发尚且浓密,可谓一表人才。
一表人才的老魏分管了单位的信息一体化工作,与省城的一家大型信息网络公司合作,负责他们项目的经理是位优雅大方,美丽知性的女士(老魏一直这样称呼),比老魏小了近十岁,名叫郝佳人。
郝佳人人如其名,可谓绝代佳人,相貌气质自不用说,工作能力强,心思缜密、全面到位,重要的是还特别体贴人。每次从省城来谈合作、看项目,一定会给老魏带礼物,每次送的东西都不贵重,但是能看出非常用心,送的老魏心里暖融融的。
让老魏感动的不仅是送礼物,还有嘘寒问暖。那次老魏病了,咳嗽发烧几天不好,本来请了假的,但是单位里着急项目的事,郝经理又亲自来了,老魏不能不陪,便强撑着身体去应酬,结果晕在了饭桌之上。
老魏醒来,就看到一双美目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眼里写满担忧,顿时心中一紧。
“你醒了!你吓死我了,怎么生病还应酬呢?你可以不用来的!我一眼就看出你不对劲,没想到这么严重!”郝佳人担忧地说道,口气里仿佛他们不是合作伙伴,倒是有些亲密无间的感觉,这让老魏又是羞涩又是惊喜又是慌张,无味杂陈,但总归还是惊喜多一些。
这一次患难见真情让两人暗生情愫,虽然都没有明说,但是眉目里都是情意,连同事都总是揶揄他们两个。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捅不破的纸,更何况是这样的“丑事”,老魏的老婆很快得知了消息,到老魏的单位大闹了一场,又哭又骂,影响颇为恶劣,不仅影响了老魏后面的前途,连当时分管的“香饽饽”也只好拱手让人了。
为了保住名声和饭碗,老魏挥泪斩情丝,与郝佳人断绝了关系,闭门在家思过。
最后一次见面诀别的时候,郝佳人眼神里没有哀伤,而是满满的寒意,仿佛对老魏绝望到了极点,厌恶到了极致,这让老魏的后半生每每想起都满是唏嘘。
即使现在回想当时,老魏也是满腔愧疚,不是对老婆,而是对郝佳人,深觉负了一个好女人。
但要说郝佳人会为此来杀他,老魏万万不会相信,那样一个温婉优雅的女人,一个聪慧知性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阴狠毒辣的想法和手段呢。再说,好几年过去了,人家还记不记得自己这糟老头子还不一定呢!
这情杀完全可以排除了,那就只有一条图财害命了,自己这点体己钱从来没有跟外人说过,大家只当他是个穷老鳏夫,知道他有点闲钱的也都比他有钱。女儿是个教师,也是吃公家饭的,不算大富大贵,儿子更不用说,天天嚷着做生意,从他这里沥干了油水,也没看到挣着什么钱。他也是为了死后能给儿女留点家财,才省吃俭用这么多年……
难道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为了他这点遗产,痛下杀手?
女儿疼他,断不会这么干,但是女婿就不能保证了。女婿上班的公司最近效益不好,这几年过得也颇为拮据,孩子又要上高中了,确实急需要钱。需要钱,跟他老魏开口就是啦,怎么就能起了杀心呢?老魏深深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喂!爸,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啊?”女儿热情地问到,老魏听着却心里发寒。
“你好久没来了,这不是想你嘛,我外孙怎么样了?”老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到。
“好着呢,这次又进了前十名!还没放学回来呢!”说起儿子,老魏的女儿满是自豪。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有什么难处就和老爹说哈,别自己扛着,我知道你们生活有困难!”老魏语重心长地说。
“嗨,你看你说的,哪有什么困难,好着呢,你别操心我们了。”女儿有些尴尬地说着。
“没困难就好,我就是提前说下,怕你们有难处了。对了,我女婿没在家吗?”老魏装作无意地提起。
“大高他出差了,你不知道吗?都出去半个多月了,去南方跑业务了,这一单下来,能挣不少呢,你放心吧!”女儿兴高采烈说道。
“哦哦,出差了,出差好出差好,那你自己可好好照顾自己,我先挂了。”老魏有些抑制不住的开心,知道自己说的话欠妥当,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看来不是女婿,自己也真是的,高女婿是自己掌过眼的,自己什么时候走过眼,绝对做不出这般违背天理的事来。
那就只能是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了,哼,说他能干的出来,老魏不敢但是也不得不相信,从小就让他妈给惯坏了,本事没有,毛病不少,除了管他要钱,别的什么也不会。
他的房子他的车子他的老婆,都是老魏掏钱出力给他置办的,他做生意给他添钱,他生意失败给他救济,要不是缺钱花了,连老魏的小区大门都不凑合一步,自己就是养了个大白眼狼。
这两年,老魏也认清这个坏小子的真面目了,钱上越抓越严,反正老魏也不指望他养老送终了,也不怕跟他一拍两散,今年一年,老魏就见过儿子两面。他知道从老爸手里骗不来钱,倒不如直接继承来的轻松痛快,为此痛下黑手,也不是干不出来的。
老魏恶狠狠点了点头,心想,这案子算是让自己给破了,肯定是这不肖子干的无疑了。
虽然找到了凶手,老魏却又陷入了沉思,要不要揭发他呢,真的把他关起来,自己还真有些于心不忍,倒不是为他,主要是为自己的大孙子。
翻来覆去,老魏想不通,直到大黄饿的直叫,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做饭。
饭做好了,老魏却吃的无滋无味,一方面为亲生儿子对自己痛下杀手感到愤怒,一方面为自己失败的教育感到寒心,大黄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凝滞的气氛,一边吃着盆里的晚饭,一边呜呜地叫唤。
不能让这个龟儿子得逞了,老魏咬牙切齿地想,自己就算死也不能给他留下一分钱!当即扔下碗筷,拿出纸笔立下了遗嘱,不动产归女儿所有,动产给孙子,但由女儿保管至孙子成年。
老魏满意地点了点头,安心地吃完了晚饭。
一觉醒来,昨天的事还萦绕在老魏的心头,真的是儿子干的?他就算有这心,也有这胆,他有这心眼吗?这一个接一个的计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可不想他那吊儿郎当的儿子能想出来的。儿媳妇?哼,每天就知道描眉画眼,肚子里一滴墨水没有,更不可能了。难道背后还有主谋?
老魏一个激灵,难道儿子被人蒙骗了,来杀老爹?
老魏掏出手机想打给儿子,转念一想,现在问他他也不会承认,倒不如抓他个现行,到时再一并审问。
这样一想,老魏放宽了心,只要提高警惕,时刻提防,不怕他不露马脚。
下定了决心,老魏依旧我行我素地过自己的生活,只是两颗眼珠时刻提溜着四周。
每天下午,老魏依然像往常一样到公园里遛弯,看老伙计们下棋,相互贫贫嘴皮子。
好几天不见的老王看见老魏走来,立刻从棋盘边站起身,和老魏打招呼。
“老王,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忙什么那?”
“小杰不是受伤了吗?哎哟,可疼坏我啦。”老王紧皱着眉头说道。小杰是老王的宝贝疙瘩,平时打一个喷嚏,老王都三哎哟,何况是受了伤。
“哎哟,我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小杰找大黄玩了呢!怎么样,好了没有?”老魏也关心地问到,他喜欢小杰这孩子,小杰也喜欢他,更喜欢大黄。
“事倒是没事了,就是在家闷坏了。”老王依然紧皱着眉头。
“可不是嘛,让大黄跟你回去,陪小杰玩会吧,小杰最喜欢大黄啦!”老魏把大黄的狗绳递给老王。
“好啊!行,我这就去,你替我下着,我这就回去,走!大黄!”老王的眉头终于舒展,牵起大黄便走。
老魏坐到老王的座位上,仔细观察起棋局,“吃你的炮!”
正当老魏沉浸在棋局里不能自拔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夹杂着几声“大黄,大黄”的叫喊声。
听到这里,老魏簌地站起身,听清声音从湖边传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赶过去。
只见大黄正在湖水里扑棱着,老魏心里一惊,二话没说,跃进了湖中。
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游泳,而狗会狗刨。
老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老王一脸愁容地看着他。看他醒过来,便埋怨起他:“老魏,你说你,为了一条狗连命都不要了!”
“我这不是忘了狗会狗刨了嘛!”老魏不好意思地说。
“哎,我也忘了!”老王垂头丧气地说道,“老魏,这狗对你就这么重要?”
“老王,你有儿有孙有老伴,我一个孤寡老头子,就指望大黄陪我到老啦,没了他,我这后半辈子,还有啥过头。”老魏说着,语气悲凉。
“是啊,老魏,你说的对啊。哎,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老王叹了声气,看了看老魏一脸无知,心生愧疚,接着说道:
“老魏,这些日子,你就没觉得怪?”
“觉得了!”老魏一拍大腿,恶狠狠说道,“你也看出来啦,肯定是我那不孝儿子,想要我的命占我的房!”
“不是,不是,实话说了吧,是我!”老王重重地说了最后两个字。
“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我这老命做什么?”老魏大为吃惊地问道。
“谁要你老命,我是要你的狗命!”老王又重重地说了最后两个字。
“你……你怎么还骂人呢?”老魏听后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指着老王说道。
“哎呀,我是说,我要的是大黄的命!”老王哭笑不得的说道。
“啊?大黄?为什么?”老魏疑惑不解地问道。
“那天拉着大黄跟小杰玩,这畜生张嘴就是一口,给我孙子小腿上咬这么长一个口子!”老王心痛地说着,两手比划出半尺距离。
“就为了这个,要我大黄的命?”
“哼,我哪想到你把大黄看的比自己都重要,我看他就是个没数的畜生!”老王恶狠狠地说道。
“你要他的命,差点没要了我的命!那花盆离我就一步的距离,那火腿肠我都送到嘴边了,幸亏大黄警觉,要不早让你这老东西害死了!”老魏伸手就要打老王,无奈另一只手还吊着水瓶,够不到老王。
“哎呀,谁知道你还爱吃狗火腿啊?那天你突然冲出来,我不是立刻就打了方向,就是怕碰着你,我真没想对你怎么样……”老王有些惭愧地说道。
“哼,你想替小杰报仇,你也照着大黄咬一口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狠毒,非杀了它?”老魏没好气地说着。
“我不咬它,那不得咬一嘴毛啊!”老王瞥了一眼老魏说道,说完想到那句谚语,呸呸两声,和老魏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窗外传来一阵狗吠,老王站起身,探出头看了看,是大黄对着窗户呼唤呢,不知怎的,心里满满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