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中的暹粒

一直想找一个角度写写暹粒，总想不出从怎样的角度开始，于是我抱着电脑来泡咖啡店，服务员妹妹端来一杯卡布，鲜明的分层，好看的奶泡，完美的黄金圈······顿时我就知道我要写什么了。

这学期，我的学生和她姐姐在学校旁边装了一间小房子，开起了咖啡店。说是咖啡店，其实只是路边的咖啡“亭子”，店铺小的可怜，只容得下一台咖啡机一张桌子和两个人。然后在外面放两张高凳，窗台上挂两盆绿植，就是一间咖啡屋了。学生总招呼我去喝饮料，怕学生客气不收我的钱所以我一直拖着，有一天终于忍不住走向了她的小店。当时我坐在店外的高凳上，第一眼就看见了店内的白色咖啡机，不算小，五脏六腑俱全，咖啡豆散在豆槽里，冰桶里放着新鲜牛奶。我点了一杯绿茶拿铁，学生拿出绿茶，泡了半杯。牛奶打泡，缓慢地冲进绿茶里，小心翼翼地递给我，我嘬了一口，松软的奶泡，丝滑的牛奶，清香的绿茶分层滑入口中。一点夸张的措辞都没有。我借店主的绿茶瞧了瞧，是真正的绿茶，这一点我十分惊异，一般绿茶拿铁都是用茶粉冲泡，成本低又省力，第一次见用茶叶冲泡的绿茶拿铁。口味较之茶粉更加清香不甜腻。    这是我第一次对柬埔寨的咖啡店认真观察。

暹粒人的生活，也如一杯咖啡般，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依旧能精致地研磨出生活的香味。

在来柬埔寨之前，我和大多数国人预想的一样，柬埔寨人民一定是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给资本主义国家做苦力，上不起学，吃不起肉······直到来到暹粒生活了十个月，才发现脑中的那些难民印象都是完全错误的认识。  如今的暹粒，经济实力或许只是九十年代中国的一半，但是平民百姓倒也活得自在。 建筑很有法式风味，很少有公寓楼，基本上都是自己盖的两层小楼。在暹粒，建筑群有一个规矩，高度绝不能超过吴哥窟最高的寺庙的高度，飞机也不能飞过吴哥窟。 于是几千年来，人们一直仰望着吴哥窟。在金边，有许多高大的建筑，但来到暹粒，没有一幢高楼大厦，以后也不会有。这，是对信仰的守护。

所有的建筑不能超过这个高度，飞机也不能从这里飞过，这也是柬埔寨国旗上的标志。

（所有建筑不能超过这个高度。飞机也不能从这里飞过。这也是柬埔寨国旗上的标志。）

（全城虔诚参拜）

而我感受最深的，是柬埔寨人的用心。不得不承认，柬埔寨的就业机会少得可怜，晋升的机会也很少，能找到对口专业的工作几乎也是不可能。我认识的朋友，拿着大学经济学的学位证书，在咖啡店酒店做着服务生的工作。也有拿着会计师资格证在珠宝店卖珠宝。对于柬埔寨人来说，赚钱比梦想重要，或者说，赚钱比实现梦想简单。但他们也并非是一昧赚钱工作到死的人。

我常光顾学校旁的一家面条店，说是面条店，其实不过是小棚和推车支起的小吃摊。环境比较糟糕，但是面条出奇地好吃，价格比一般饭店的便宜一些。做面条的高汤也是真材实料的牛骨熬出来的。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去吃早餐，却被告知骨头汤没有熬到规定的时间，不能给我煮面。我问他还要熬多久，老板告诉我还要半小时。我瞅了瞅锅里的汤，已是浓香四溢。我纠缠着老板给我将就煮一碗，老板却硬要我再等半小时。僵持不下，就推荐了另一家小店给我。像这样把顾客往别家推的老板我还是头一次见。

今天喝咖啡时又想到这件事，如同细磨的咖啡才能散发香味，研磨过的墨水才能挥洒山水。经时间打磨过的味道，越久越浓厚。

打动我的不止是柬埔寨人一丝不苟的态度，还有对生活的解读。  还说那家面条店，一次周日，我赖床睡到九点，饿晕了才急急忙忙起床出门寻早餐。两三下骑车飞奔到面条店，老板叔叔带着妻子孩子在收拾小店。我 一屁股坐下，说：“快，一碗粿条（柬埔寨面条的说法，从广东福建传入）”，老板一脸歉意地告诉我：“对不起今天不营业。” 我问原因，老板说：“今天周日，我要带着家人去城市周围转一转，晚上才回来。”说完对妻子笑了笑（我承认当时确实被虐到了，）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理解，难道这样的小店还有休息日？国内的饭店可从没见过哪家每周还有休息的道理。   看着老板满足的笑脸，儿子们的活泼，妻子的温顺。我幡然醒悟，正因为他们这样的生活方式，才会其乐融融吧。在面条店老板一家人的脸上，我从未见过愁云与压力。他们没有要赚大钱的渴望，懂得忙里偷闲，抱着细水长流的态度生活。其实生活没有那么多竞争与淘汰，我们的紧张焦躁不安，实际上来自于自己的选择。

（粿条）

不止是面条店老板家，在去吴哥窟的一路上，随处可见在湖边野餐的家庭。他们带着一块垫子就能出发，坐在湖边拍拍照，喝瓶啤酒，吃些小吃。与兄弟姐妹们聊聊天，打扑克······当我告诉我的学生们，我与家里的兄弟姐妹一年只有在过年才会相见时，他们表现出许多的不理解。而我只能解释到这是由于文化背景不同。然而真是文化不同，还是没有时间享受生活，答案只有我 们自己知道。

不仅对家人，对朋友也是如此，柬埔寨人对朋友的态度是温和与热情的，十分用心。在大学时常听说日本人对人十分礼貌，但人与人的距离十分遥远。在这里却不是这样。柬埔寨人十分简单，在国际上被誉为微笑的国度，即使是在大街上遇见陌生人，他们也会对你报以微笑。

他们会用心地记住身边人的喜好，就像咖啡店服务生记得我喜欢喝热水，面条店的叔叔知道我吃的牛肉要多煮几分钟，学校的小商贩知道我喜欢吃的炸串口味。在班里，一个同学过生日，全班都会凑钱为他准备生日蛋糕。每次我都被这样的事感动得不行。

（吴哥的微笑）

（素不相识的婆婆笑得很可爱）

上周与当地老师和学生约了一次骑行，穿越热带丛林，一起在湖边野餐，自拍。当地老师告诉我，他们在每年的一月一日都会举办一次这样的活动，与十几二十个好友学生，穿同样的衣服，骑同样的山地车，穿越森林，凑钱买食物野餐。我十分羡慕他们这样的方式，拉近了许久不联系的朋友们，对生活保持着冒险的激情。他们总说我像小孩，其实在心态上，他们比我年轻太多。

不论是家庭的聚餐，还是朋友们的冒险，生活中的小插曲，是能让生命散发光热的，就像咖啡遇见了热水，香味四溢。遇见了牛奶，口感绵柔。

（我们的骑行队伍）

在柬有幸参加过一次婚礼，十分震撼。虽然习俗礼节繁多，却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祝福与温暖。不同于国内被删减得快没有了的婚嫁习俗。柬国的婚嫁由长辈们全程参与，长辈们为新人剪发，绑手，绕蜡烛等，将美好的祝福，生活的经验全部赐予新人。柬国的婚嫁习俗中有许多传统文化与神话故事的结合，说起来十分有趣，那次婚礼全程我都是带着尊敬和羡慕的心参加的（是的，我也想要柬国这样的婚礼）。我最喜欢的，是在晚宴中的跳舞环节。在晚上，新人会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到酒店吃饭。柬埔寨人的家族群十分庞大（因为没有计划生育政策，几乎每家都是四五个孩子，开枝散叶），因此，晚宴也十分盛大，吃过饭后，人们会在中央的舞池跳柬埔寨舞蹈。柬埔寨舞很容易，一首音乐全程只有一个动作，人们做着同样的动作在舞池转圈，快乐简单，与不认识的人也可共舞。老人们也会上前参与，众人大叫大笑，比之国内吃完饭说两句客套话拍拍屁股回家的婚礼，更加有人情味。于我，国内的婚礼是速溶咖啡，追求效率。而柬国的婚礼是研磨的咖啡豆，有温度，有祝福的味道。

（充满祝福的婚礼）

（节日里一起跳舞的小朋友）

如今，在国外提到自己是中国人，不管是对方是来自西方强国还是落后国家，再无教科书里说过的“东亚病夫”的那种眼神。是，我们的国家强大了，人们的生活水准很高，高科技带动中国速度飞速发展。但，总让人觉得，隐隐中有些人情味依然消失。我们有想赢的决心，却失了对生活研磨的耐心；我们有献身工作的衷心，却忘了对生命的品味；我们有宏大的人生目标，却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我们有尖端科技，却丢了传统文化。这就是我们，没有味道的速溶咖啡。

咖啡杯中的暹粒，香醇，浓厚，匠心十足。我愿，这样的国度永远简单，永远年轻，永远虔诚。

（备注：文中所提柬埔寨人，只限于暹粒。由于从未在首都金边生活过，因此不愿以偏概全。金边的情况与别的城市大有不同。也许以后回来会去感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