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琉璃
法租界淮海路附近坐落着一座古朴的园子，园子正是富商林之栋的宅邸之一。尽管林之栋在杭州发家，产业大多集中在杭州，但在上海滩的古玩街和书画界，梨园行当，林之栋却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温软的风撩起帷幔，泰国熏香令人昏昏欲睡。
林之栋坐在老藤椅上，身旁的茶几上铺展着一方丝巾。
“老爷，都准备好了。”一人挑起帘子，恭顺地说。来人五十多岁，方脸，脸色紫红。
林之栋点点头。
“维汉，卢吴公司有消息了吗？”
刘维汉走近几步，低声说“卢吴公司的货船明日靠岸。”
林之栋将那方丝巾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起身朝外走去。刘维汉不远不近地跟随在林之栋的身后。
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走过一片茂盛幽暗的松林，两人来到一座二层砖楼面前。小楼外墙被暗绿色的爬山虎所覆盖，钢制的大门锈迹斑斑。当钢制大门被推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二层小楼实则是一座占地三百平米的“厂房”，墙高近二十米。靠近左侧堆放了各种胚料，“厂房”正中是一座颇大的“火炉”。土炉子高三米多，熊熊火焰狰狞地舔食着炉壁。
刘维汉将一套厚重的围裙套在林之栋的身上，又将一副隔热手套戴在林之栋的手上。
“老爷，都准备好了。”
说完，刘维汉躬身退出了“厂房”，当两扇钢制大门关闭瞬间，林之栋抓起一根长长的铁杵。一声低喝，铁杵被斜插进炽热的“热流”中，铁杵小心翼翼地搅动着。火红闪亮的“光”似丝线一样渐渐缠绕在旋转的铁杵上。随着铁杵旋转速度的加快，炽热的“光”愈发刺眼，林之栋的额头两侧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林之栋猛然咬牙，铁杵被从火炉中抽出，一条火龙被“拖”出。林之栋紧紧地盯着铁杵上方的“龙首”。“龙首”喷吐着火舌，变幻着奇异瑰丽的色彩，龙身的鳞片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铁杵被飞快地旋转着，一声龙吟，火龙飞射出去。脱离了铁杵束缚的火龙畅快酣然地舒展着身子，弯曲的龙须调皮的舞动着。万道光芒缠绕着龙身。站在炫目光芒中的林之栋一阵恍惚。
刺目的火红中，雕梁画栋的戏楼挂着数道红绸，十多个巨大的花篮摆放在戏台两侧。戏台下坐满了宾客。一女着炫目的戏服在戏台上轻移莲步，水袖时而似银蛇飞舞，时而似白梅卧雪。凤冠上的珠子，玉饰“叮咚”作响。女子叼起金樽，缓缓朝后仰去，清澈的酒水缓缓流进女子的口中。
热浪袭来，火龙悍然地凝视着林之栋，尖利的龙爪似乎瞬间会爆起，刺破林之栋的胸膛。林之栋挥动铁杵，连续几个翻腾，铁杵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数十块地砖被击飞。
吼！
火龙喷出炽热的火焰，火焰包裹了地砖。飞旋的地砖爆射向林之栋，林之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燃烧的地砖化作燃烧的骷髅头，空气中是尸骨燃烧的焦味。
狂暴的大浪砸在倾翻的木船上，遍体鳞伤的女人将一个男童推到木船残骸上。水面上漂浮着近百具人尸。男人们的长辫子在江水中漂浮着，缠绕着。衣裳不整的女人露着白肚皮。浮冰将一具具尸体“凝结”成一体。
忽然，火把映红了江岸，百多名俄国兵士将火枪瞄准了女人和男童。
“娘——”男童大叫。
“回去！”女人用力一推，木船残骸载着男童朝远处漂去。
枪声大作，鲜血染红了整个江面。
扑通一声，男童跳进江水中，奋力地游动。当男童握住女人的手时，数颗子弹穿射进男童的身体。
红褐色的江水飘荡着，浮冰越结越厚实。几只大鸟飞落在浮冰上，幼鹿的嘶鸣唤醒了晨阳。一个小女孩挑起一挂雾凇的银枝，大大的美眸震惊地望着江面。
“山神！”
气喘吁吁的林之栋不断地倒退，依靠在墙壁上，放在胸口的大手忽然开始剧烈颤抖，那方绣制了十二金钗的丝帕被摸出。
林之栋的视线再次模糊。
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人躲避在一石狮后，众多兵士把守着皇城的每一个入口。一个年轻人在几个侍从的跟随下，神情黯然地走向皇城城门。一辆黑色轿车早已经等待在皇城城门外，几个拖着小辫子的老者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
“皇上——”
19岁的溥仪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示意老者们起身。跟随在溥仪身旁的是18岁的婉容。溥仪忽然朝远处眺望，躲避在石狮子背后的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
男人手心握着一块精致的法国怀表。当男人抬起头的时候，宫门外早已经没有了溥仪的身影。
男人匍匐在地，泪水再次汹涌。
……
夜色中，一艘大船漂浮在崇明岛附近。马达声轰鸣，一艘小艇风驰电掣地冲向大船。在即将接近大船的时候，小艇戛然而止。数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人轻点甲板，纵身跃上大船。大船甲板上席地坐着一个和服男人，男人大约四十多岁，暗紫色的脸庞上长了许多红疮。和服男人正在擦拭一把武士刀。
青袍男人齐齐跪倒在和服男人面前，厚厚一叠照片被递送给男人。
“井上君，陈天乔已经和几位美国大财阀取得联系。如果陈天乔获得美国财团的资助，盛达公司将在多方面成为上海滩的翘楚。而陈天乔这个人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在东北的战事一直持反对态度。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和红色共匪有经济往来，但毫无疑问，陈天乔绝对不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盟友。”
被称呼为井上君的男人缓慢地翻动着一张张照片。
“这些就是陈天乔和美国财团全部的商业计划？”
“是，可谓非常完美。”
见井上雄彦不语，一青袍男子补充道“井上君不必担心，中国人最擅长内斗，陈天乔怕是要梦碎，甚至会遭受牢狱之灾。”
“哦？”井上雄彦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
五张照片被铺在甲板上。
“这五个人是绝对不会让陈天乔圆梦的。”
又一张照片被摸出，当看清楚照片上的男人，井上雄彦忽然抓起武士刀一跃而起。照片上的男人正是明月大舞厅的经理杨辰。
“井上君！”众人吃惊地看着神情大变的井上雄彦。
井上雄彦笑了，狰狞的笑声凄厉，惨然。
“好好关照这个人，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福星。他日必有大用。”
井上雄彦踱步到船头，低沉地说“密切关注上海滩的犹太富商们，不要让这些犹太富商们抱团。虽然他们是上帝的弃儿，但他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聪慧的头脑，他们是经商的天才。要想彻底成为大东亚的主人，享有无上的荣耀，就必须取得河豚鱼经济上的支持。”
“河豚鱼？”
井上雄彦打了一个响指。
“河豚鱼最为美味，但若处理不当，可是会吃死人的。犹太人就是可以毒死人的河豚鱼。”
一个锦缎小盒被打开，锦缎小盒中放着一个鼻烟壶。
“虽然月游侠逃了，但是不枉费我们在上海这些年的努力，有人将这个送了过来。这是月游侠托付一个女人送出去的。要送到泥石桥胡家书铺的，我们在得到这个鼻烟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胡家书铺，但已经人去楼空。而书铺也已经被中国警局查封。”
井上雄彦举起鼻烟壶，月光透过磨砂的瓶壁愈发柔和了。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这小小的鼻烟壶定然有玄机。”
一张女人的照片被青袍男人举起。
“这个女人叫做何香，半月前租住在珑空里。昨夜月游侠逃避中国警局的追缉，逃到了这个女人的住处，也是在这里，这个鼻烟壶被托付给她。而在今天下午，这个中国女人去了林之栋的星汉阁。”
“哦？”井上雄彦露出一丝喜色。
大手重重地拍击了几下大船栏杆。
“这是天赐的机缘。”
停顿了片刻，井上雄彦继续道“明日，卢吴公司的货船会靠岸，为我准备一份好礼，无需贵重。这么多年，也该和这位杭州的大商，上海滩的名流见见面了。”
井上雄彦嘴角勾起。
一阵风吹过，一张照片被吹起，照片上的正是杨辰。呼啸的武士刀斜劈向杨辰的脖颈，夜风卷起照片碎屑，万千樱花，漫天飞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