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24村上问答之「变得成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选译自村上春树的问答栏目（http://www.welluneednt.com）

本篇原文：http://www.welluneednt.com/entry/2015/03/24/074000

读者问：

您好。
再过两年，我就要到父亲去世时的岁数了。因为是血缘至亲少不了各种麻烦，但是我10来岁20来岁时候不明白的一些事情，到现在渐渐有些明白。

我觉得人啊，说到底，就算从外貌看上了年纪，其实内心里也和10来岁20来岁时候一样一点没变。我自己已经40岁了，就属于这种情况。或者说，每个人在内心的时间流逝方法是不同的。

当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父亲在棺材中的脸。那时候我18岁，而见到父亲的脸还是10年前。现在40岁的我，觉得父亲的内心应该还是10来岁的时候的样子吧。保持着年轻的自己（内心），却要过40多岁50多岁的生活，规划自己将来的人生，这对父亲也许太难了。这样想的话，现在的我反倒是深有体会。但无论如何这也仅仅是我的想法罢了。

10来岁20来岁时候的我每每感叹人生苦短，每天忧心忡忡，不断叹气。当时还想「人生还不如早点结束吧」，但是现在却转念觉得要「试试看开心地生活」。敞开心房，随心所动，看看自己能够到达多远的地方。稍微离开一步来审视自己，我发现那种内心的变化很有意思，也想要描绘自己未来的人生。

因此，我有个问题想要已经过了60的村上先生，您曾经在这个网站说过「28岁什么的基本上还不算成熟的大人哦。才刚开始呢」，也说过「你现在才48岁嘛。在我看来就像是青年」，那在您看来，这个世界上有成熟这回事吗？　（我记得村上先生您给自己的自行车起名叫做「永远的18岁（号）」来着吧）

我的想法是，就算到了60岁70岁80岁，也不会有人变成熟的，不管在哪儿。

（回想起来我想自己最成熟的时候应该是10岁左右、女性、40岁、游牧民般的见习生）

村上答：

我十来岁的时候钟爱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而且他的脸也显老。但是最近查了一下，他去世的时候才59岁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比陀思妥耶夫斯基还要年长的老头了，不由愕然。而且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去世的时候也才44岁。雷蒙德·卡佛去世的时候是50岁。我把这些作家死时的岁数，当做是自己的里程标识。就想着「还要再努力啊」。但是超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总觉得感慨良多。有种以后就没有里程标识了的感觉。

但是自己到了这个年龄，我觉得人啊就是由斑纹构成的一般。在我的内心还有很多像孩子一样的部分，当然相应地也有年迈了的部分。和过去相比感觉人好像有些圆润了，同时也有和以前相比更锋芒的方面。像这样各种各种相反的情况，在我的身上像斑纹一样混杂在一起。就这个意味而言，就像你说的，「变得成熟」什么的也许是不可能的吧。因为并不能达成理想的一致性那样的东西。缺少了一致性，就会有迷茫。说到底，我觉得所谓变得成熟，都仅仅是相对的罢了。应该是「相对而言成熟了」。啊，和十年前相比，我相对而言成熟了吧。就算是这样想，也仅仅不过是感觉而已。

我重新读自己十年前写的东西的时候，就曾有过这种感觉。就会想，「啊，那个时候还真是太年轻了，如果是现在的话应该就不会那样写吧」。变得成熟到底是什么呢，我想，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断地做各种各样的妥协。可以从好的意义理解，也可以从坏的意义理解。能顺利地妥协的人，往往能顺利地成熟起来，想来是这样吧。

村上春树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