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钟之国2》 THE SKINA II 故事五 净土 章节四 霁

  次日一早,子引整装完毕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霁竟等在外面。她靠在一侧墙上,与子引的房间隔着一段距离。子引一打开房门,她便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子引只得跟随其后。

  整个早饭两人都维持着沉默:米莎、烁、集志都没有来,双胞胎姐妹也不在。子引坐在霁隔两个位置的座位上,不到半个圆桌的距离。

  子引注意到霁吃饭的方式。她好像怀着一种解不开的抑郁神情,低着头把肉片切成一块块的四方小块,然后逐一送进嘴里。喝汤也是一小勺一小勺地喝。子引吃完的时候她才吃了一半,子引只得等着她吃完。

  上午两人在子引的房间度过。子引吃完早餐回到房间中,发现霁也跟了进来。两人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子引躺在床上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关于植物的书,霁坐在桌前看书,应当是魔导书一类的。

  子引忽然听到响动,抬头:只见霁缩在椅子的一角,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不住地朝手心吹气。一定是烫到了,水还在烧着呢。子引走到霁旁边,看见她的那只手掌红热,有些地方皮已烫破了。

  “小心点,炎灵炉很烫的。”

  子引抓着霁的手腕一一这一次她好像很服从地跟着子引,到水池边将伤口作了清洗。尔后,子引从包中找出茶草膏(子引一直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茶草膏),挤出一些,涂抹在霁的伤口上。霁的脸色似乎很平静,没什么护疼的表情,整个过程中也一直没有说话。子引处理好她的伤口,两人又回到先前看书的状态。

  吃过午饭,两人依旧回到子引房间。霁似乎有睡午觉的习惯。她靠在子引床上的一个纹花枕头上。子引拉开滑门,在阳台练剑。

  “剑路如此……这样是否更好一点?”

  子引冷静地挥刺一个又一个剑式。晌午的阳光照来,练习用的木剑泛出淡金的神色。阳台上的一盆小树,叶子翠绿的。

  “这一招怎么老是别着?不行……”

  子引改换了一下出剑的方法,调和这一别扭的动作。子引的阳台处于一个采光好的位置上,这时候的阳光能直照进屋内,里边黑暗的气氛也稍敛些了。

  子引收剑暂息,回望房内:透过窗子,霁正直坐在子引床上,面朝内侧墙壁,一动不动。 床上,摊开着一本——是子引的日记。

  子引走回房内。他试探性地去看霁的脸,霁在他凑过来的一瞬间便把脸调过去,不过子引还是看见。她似乎在无声地哭泣——不,是强忍着哭声,她的眼泪正一滴滴淌落下来。

  察觉到子引已经看见她哭,霁痛苦地抽动了两下肩膀,挤出一点哭声,之后爆发般地号啕大哭,双肩都颤动起来。她狠狠地闭着双眼,泪珠从眼角大滴大滴地滚落。

  子引一下子不知所措,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已将霁抱在怀里。并没有多余的安慰动作,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似乎有效,霁的抽泣逐渐减轻,虽然还是在微微颤动。子引就这样紧紧抱着她,直到霁停止哭泣。

  阳光穿越窗户,好像给两人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斗篷;散扬在四周的光明流动着、环绕着,整个房间充满了黄金之梦的气氛。墙上的女神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许久。

  子引放开霁,两人对坐在相对的床沿上。相互凝视的一刻,子引有机会细细地打量这个女孩。光滑的深蓝色长发一直披到腰间,粉红的桃子脸,由于哭过而微微染上红晕。瞳子是蓝紫色,变幻莫测的颜色,大眼睛、小嘴,带着稚气。受伤的小猫一般的神情,娇小的身躯使人(注:习惯起见,魔力种族的代称暂以“人”译)不免有一种爱怜的冲动。她依旧着那身朴素的白连衣裙。

  “我想……我还是说吧。”霁低下头。

  “……痛苦的话,不提也罢。”

  “不……”霁轻轻地摇了摇头,“……必须得说。”

  “我的全名……君晴霁。寒水精灵,阿卡亚那族人,如你所见。”

  “我的父母……“霁顿了顿,抿了一下嘴唇,“也是阿卡亚那族人。——请原谅,我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他们是耻辱。他们努力地在外打拼,在恶魔创办的工厂做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人。但回到族里来时,他们被嘲笑,被奚落,因为,他们‘缘斩’海洋魔法。”

  子引想起自己家乡也不乏一生不论怎样都无法使用某种魔法的人,这种现象被称为“缘斩”,即一生与这种魔法无缘。魔法学起来很简单,每个人都能用魔法,但“缘斩”表示就是不能用某一种魔法。关于“缘斩”的起因,至今还没有被查明,很可能与天生的魔网属性有关,而这又受到“化生”(注:魔力种族生育方式,推测应当与人类有极大不同)那刻的各种因素影响,因此难以一一查证。

  “阿卡亚那是海洋魔法的种族。不能使用海洋魔法,即是不可活的耻辱。大长老几次召集族内会议,商讨‘肃清族部’的方案,名义上查彻乱党,实际上暗中针对的就是我的父母。”

  “我可以想象我的父母每天背着多么大的压力。坐在窗台边上的时候,那忽然被驱逐的阴影就像海洋中迫近的一股漩流,指不定何时,便要被吸进无底深渊去。”

  “他们也学过回到家时强装着笑脸,尝试着撑持一个家的责任,不过……不……我恨他们,我恨他们!”霁突然声色俱厉,紧张地抓着床单,好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子引赶紧坐近一些,从正面轻轻地楼住她。

  现在他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孩子。不要说话,不要动,尤其不能对视。

  霁平静下来,“他们……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遭受了太多非难,无可发泄。他们自己的生活是没有希望的,没有……到恶魔的工厂打工是没有出路的人的选择。但他们有一个女儿。”

  “他们把心力转到女儿身上。他们想用自己的女儿证明,不会用海洋魔法的阿卡亚那也能受人尊敬,受人爱戴。而最好的方法,便是习剑。”

  子引放开双臂,向后侧一点,以便清楚地观察这个女孩,想像幼小的她独自扛起一把重剑的样子。精灵们有爱剑胜过其它一切武器的传统,因为就是神剑创造者的那一把剑,拯救了整个国度的命运。剑术的学习特别繁难,也是因为神剑使做了一个过高的榜样。他脑中浮现出自己幼年习剑的场景:虽说他很喜欢剑,但剑术的负担对面前的这个女孩来讲,还实在是太重了。

  “我虽然一开始也很羡慕那些剑术高超的人,但是……我自己实在是太笨了。扛不动剑就不说了,我一个剑术的套路都记不住,每一次练完剑都感到非常劳累和痛苦。再后来,我一握剑柄手就开始抖……真的,太可怕了。”

  “你呢?你一定是个剑术天才吧?小时候的习剑一定很顺利吧!”霁好像想活跃一下气氛,但她只是显得更悲伤了。

  子引摇摇头。他想起自己幼年习剑的时候,常常不是把木剑摔断,就是把自己摔伤,每一次都是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不过他的父亲从来都是亲切地鼓励他。

  “我的父母起初还能腾出时间做一顿美味的晚餐,后来便只是疲于应付,再后来每次谈剑,他们的语气都酸酸的,好像责备我一样。——其实确实是责备我。训练量是一如既往地加大,一天要跑好几个剑术阁师那里上课,回到家时一沾上床我就睡着了。”

  “可是。没有任何进展。我不否认自己笨,但剑术,剑术没有‘缘斩’呀!也许,我确实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没有足够努力吧,我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提前预习剑谱。我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回家复习所学。我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吃饭休息的时间脑袋里想剑。不会的剑法我没有去问阁师,自己记录习剑心得的小本子我没有准备。还有很多很多.……是吧,我不够努力吧。”霁用一种奇怪的平静看看子引,嘴角还微微露出笑容。

  “不,不,其实……”

  “但我知道一件事情。”霁没有等子引说完,“那就是我喜欢什么。”

  “看海,大海,那一片无尽的深蓝。我常常难以忍受便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坐在沙滩上,看海。我见过各种时候的海,从温季凝柔的海,到雨季汹涌的黑色的海,再到旱季隐忍的海。(注:天钟大陆没有所谓春夏秋冬,其雨季:旱季:温季的时间是1:1:10)我见过清晨,海上的红日喷薄欲出时,整个海面金光闪闪的景象;我见过正午慵懒的海,散发着一点鱼虾的气味,清清静静地望着陆地上的行人;我也见过退潮时的海,远处的灯塔忽然点亮的一瞬间,星星也升了上来;我甚至见过深夜时的海,默然地,但一如既往宽大地,接受我的心灵。白色的沙滩上,我环抱着双腿坐着,我凝视着大海,大海溶解着我。”

  说这些的时候,霁的眼神好像凝望在很远的地方。她露出些笑意了,这次是真正快乐的。

  “是的,我爱海洋魔法。我也确实不对海洋魔法‘缘斩’。甚至,很有天分,至少,集志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你说这不奇怪吗?我所爱的,是我父母所恨的;我所恨的,又正是他们所欲求的。”

  霁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所知道的是,我只能成长为他们所不喜欢的样子,而这只会带来更多、更多、多到无边无际的痛苦!所以,”霁忽然露出疯狂的笑容,“我杀了他们!用他们一生也学不会的海洋魔法,将他们推入了大海,我杀了他们!”

  霁静了静。

  她将双腿并起,抱膝坐在床上,头靠在膝上。子引想,在沙滩上,面对大海,她也当是这么坐着。

  霁用很细弱很悲伤的声音说,“可是,我现在,为什么又那么痛苦呢?是他们不对,他们是一切的起因;还是我不够好,不能理解他们,错的都是我呢?对不起,我现在想静一静。”

  子引坐到霁的旁边,用一只手臂搂住霁。霁不由自主地向子引身上靠了靠。这个女孩……深邃,冰冷,看起来很懂事,可还是需要依靠吧?还是需要有人肯听她的倾诉吧?还是需要一个人在她悲伤的时候,静静地搂住她,不说话,不动,让悲伤慢慢默默平缓吧?

  下午的阳光已有了些昏黄的声息。屋内的物什好像凝固了一般。墙角的小树是好看的渐变色。子引抬起头,看着那古铜的女神像。缘斩,缘起,缘延,缘缠,缘灭。他相信霁的父母是因为共同的苦难走到一起,在缘斩中起缘,互相理解,最终生下了霁;但苦难只是被交换,它本身并不衰减。一旦用于对抗苦难的爱逐渐淡化,缘的心结便会痛苦地纠缠,由爱滋生出恨,爱恨激烈地交织碰撞,最终一并湮灭,化为虚无。惟有痛苦恒常如新,长期的自卑斩断了她可能所拥有的更多的羁绊,爱的力量只会一天,又比一天,地弱下去。现在,他能做什么呢?沉默,理解,爱护,当一个静静的给予者吧。只有这样,才能添上一些亮的底色。

  海之风雨初霁……

  *  *  *

  还是二楼活动室的小隔间。子引和霁坐在一起看讯报,等着其他人回来。

  集志领着米莎和烁在屏风的转角处出现。米莎戴着一顶夸张的魔法帽,烁穿着挂了许多小坠饰的炼金术师服装。两人谈笑着走来。

  “我跟你怎么说的?这两个人一定是一整天像刚才那样,一句话也不说。”(烁)

  “确实呢,我们站在那边听了那么久,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米莎)

  “看来,你们俩的关系处得挺不错的。这样我也安心了,”集志看着子引和霁,在一旁坐下。

  “哎呀,没想到才一天,就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啦!”烁露出惊讶的笑容。霁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依偎在子引肩上,赶忙挪了挪动。“小霁呀,看来你是另寻新欢,忘了你的烁哥哥咯!”

  “子引呀,你可真不简单,“米莎看着子引的眼睛,“小霁可是很难接近的呢。”

  ”或许,你们之间,真的有某些共鸣吧。”集志说道。

  子引没有说话。他觉得应该还是保守秘密,毕竟,霁的心事,她自己也应该不想说出去。

  众人转向讯报。

  “重大消息: 时针关失守”

  “各位观众,在此,我们向您通报一条非常不幸的消息。经过两个月的血战,无数将士在前线献出了自己英勇的生命。但在敌人飞艇强大的火力压制下,我们的阵地千疮百孔,难以继守。时针关内,粮食补给供应困难,民众正常的生活已难以保证。如同我们前面报导过的,己经发生过数次群众抗议事件。大会在再三研究和考虑后不得不作出这样一个痛苦的决定:弃守时针关。”

  讯报上出现人们带着行李辎重搬离的场面。

  “我军将在灵山一代以及天灵丘岭布置更加充分的防守……”

  “那么,也就是说,最后一道防线了。”集志说道。

  “大会大会,又是大会。大会的人一天要管多少事,还不累死。米莎,记得你小时候还说要当大会会员呢。”烁笑着看了看米莎。

  米莎笑着摇了摇头。

  子引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看两人,又转向霁。霁仍旧用一贯的神情凝视着讯报,或许,她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一年前开始的战争,现在竟节节败退到如此地步。先是童玩、真洁二州一夜间被占领;接着是童铁会战失利,产铁重镇被夺;五关的拉锯战中也常处于劣势。现在,时针关失守,大门已经打开,首都天灵的最后一道屏障,即是天灵丘岭。

  战备状态要升到顶级了。国之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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