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马里奥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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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马里奥一家_第1张图片
典型葡居,离我最近的卡萨布兰卡 王屿|摄

房东里塔太太来的时候,我和尼克正吃着早餐。她敲敲开着的门,把一个装着书和咖啡豆的篮子放在门口,在门边挥挥手说了声谢谢就走了。篮子里的东西,全是她给哥哥马里奥的。

我们从小镇到山谷的新房,会路过马里奥大叔家。自打建房初期起,尼克就给大叔和里塔太太做邮递员:今天为里塔太太从城里带点书和日用品给大叔,明天帮大叔给里塔太太捎点时蔬和鸡蛋——这样断断续续的已经有好几年了。

尼克喝完最后一杯咖啡,看着里塔太太一瘸一拐地过完马路,再走到街对角她住的那栋小房子。他叹了口气说:“没多久咱们就要搬家啦,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像这样给他们带东西”。我拿过他的空杯放进洗碗机,转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不能顺便的话,咱们进城的时候专程带呀!”。

马里奥大叔家离新房有一公里,他是离我们最近的邻居。他们的房子建在村口的小山坡上,是一排长长的红瓦白墙、带黄窗沿的农居,房屋侧墙上拿青花色的瓷砖镶嵌着房屋的名字“Casa Mario”,意为“马里奥之家” 。

这些农舍除了供大叔一家人居住,还有几大间房舍专供家畜歇息。大叔一家至今还做着从祖辈传下的古老行业:种植软木和放养牛群。房子两侧的广袤山坡上,全是百年老橡木。那些古老的橡树撑开伞状的庞大枝系,给牛群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和烈日下的庇护。在葡萄牙,这两种古老的职业相辅相成,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马里奥大叔上了年纪,因为驼背,他走起路来略显吃力。海风和烈日使得他的皮肤粗糙黝黑,给他留下岁月的老态沧桑。他四季在田间和橡林里劳作,甚至从未去过两公里外的沙滩。农闲时,他最爱坐在村口拱桥上抽旱烟。遇到熟人路过,他会抬抬头顶上的毡帽,说一声Ola(你好)。

大叔的儿子小马里奥三十来岁,和大叔一样不算很高。他有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鼻子挺立,算得上是标志帅气的长相。只是前几年采割软木时从树上摔了下来,虽没大碍但掉了两颗门牙。这些虽然没防碍他爱笑的天性,但却影响到了发音,我们因此很难明白他讲的葡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叔和小马里奥主要的工作是维护自家的橡木林,采集和贩卖软木。此外公园管理局会还会定期请他们帮忙,清理村庄公共道路两侧以及跨欧徒步线上的荆棘杂草。尼克不在的这几年,那片荒地和橡树林也多亏了他们爷俩帮忙照应。

山谷里的橡林都是在自然保护区内,因而养牛的数量有限制。按相关法规,大叔家只能养四十头牛:一头公牛和三十几头母牛。每年母牛生小牛的时候,成长到一定程度的青年壮牛也必须被卖掉。

然而,审视和掌控牛群一切局面的,并不是那头傲视群雄的公牛。山谷里常年会有一种奇妙的声响组合:牛铃铛清脆作响,偶尔一声低沉嘶哑的咆哮声搀杂其中, 那是玛利亚大婶在指挥牛群——除了干家里和菜园的杂活,她还有照料牛群的工作。

可是想把大婶从牛群里头找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个子实在是太矮小了,一不留神就会被牛群淹没。

大婶很喜欢尼克,每次尼克来山谷,他们总会聊上一会儿。这些年,她准备给里塔太太的每个篮子里,也一定不会少了尼克的那份。尼克呢,对大婶到了膜拜的程度。他至今还常常向我感慨,那位身高不足一米五的葡萄牙老太太,是如何用野茴香条和那副低音嗓管住整个牛群的。

很遗憾,我没能见到这个放牛比我厉害一百倍的神奇老太太。

年初尼克从中国回来时,去山谷查看房屋。准备回镇上时他发现,小马里奥站在入口的芦苇地边上抹着眼泪。

两人比划了好一会儿尼克才明白:原来去年他不在葡的这段时间,玛利亚大婶被检查出癌症晚期,已经去世了。马里奥大叔得知尼克回来,特意打发小马里奥来说一声,怕问起来太过突然。尼克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可是低吼一声,就能集结整个牛群的玛利亚大婶呀!

那一天,两人抹着眼睛啥也没有再说,在原地站了一个多小时。

尼克最后一次见到大婶,是去年年底飞中国之前。大婶笑着对他说:“ 尼克,我会常常给你祈祷,祝你早点把你的中国姑娘带回来。” 大婶的口气,像在给自己的侄子开玩笑式地施压。

后来尼克带我去了玛利亚大婶的墓地,那里面朝大海,繁花锦簇。

雨季已远,海岸明媚的太阳逐渐晾干了悲伤,山谷里的生活平静地继续着。牛贩子开车挑走了最强壮的成牛,刚出生的小牛犊也在山坡迎来了新升的太阳。

这是万物自然交替的过程。

今天把里塔太太的篮子送到马里奥家时,是小马里奥的女人接的。她穿着件带刺绣的白衬衫,包着块淡蓝色的头巾。见了我和尼克,她的头几乎垂到了地上,四五只小奶猫挠着她的裤腿喵喵直叫。她害羞地接过篮子,递过来要送回小镇的东西,拿葡语说了声谢谢就进屋了。

我和尼克相视而笑。虽不知道新媳妇的名字,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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