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缭乱
【1】
京郊,几个官兵敲响了一户别院的门。
大门不久便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个身穿青纱薄衫的年轻女孩。她满脸疑惑,不知这些官兵为何事而来。
“姑娘可是陆青枫,陆小姐?”她点头。
“你父亲陆展廷因贪污受贿、欺君罔上,全家已被收押进刑狱司监狱,明日午时处斩。他说临死前,想见见他外室生的女儿。”外室生的女儿,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私生女。正因为是被放养在京郊不受待见的私生女,才能逃过一劫。陆家恐怕是因为出了事,才想起有这么个女儿吧。否则,怎么会把她安置在这样偏远的院子里。
官兵们甚至恶意揣测着:“这位品行不端的陆大人,是否要把唯一幸存的女儿也拖下水?”虎毒尚且不食子!
当女孩听到父亲遭遇不幸的消息,颤抖着,把嘴唇咬得褪尽了血色。“烦劳各位大哥稍待,等我收拾些东西便跟你们过去。”
一路上,她从官兵们嘴里听说了来龙去脉:有人贿赂了她父亲,却反咬她父亲一口,说他收受贿赂。并呈上了一本受贿账本,数额巨大,天子命人前去抄家,抄出的家财远比账本上所记录的多得骇人,引得天子勃然大怒……
她想,如果他们死去,那她就是一个人,一无所有了。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人会来过问她是否吃饱穿暖……
【2】
从监狱探完监出来,初秋的阳光炎热灼人,似要把人烤出满身伤痕。陆青枫顶着高悬的烈日,不知何去何从。
“这位可是陆大人的女儿青枫姑娘?长公主有请!”这就是明知道她是陆青枫了。
被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召见,她心下有点惴惴不安。传闻这位长公主冷血无情,连她的亲弟弟都在她的手腕下,沦为傀儡帝王。传闻她手下耳目众多,遍及整个长安。
她如此高高在上,连抬头仰视都是一种冒犯,陆青枫跪趴在尊贵的长公主脚下,宛若蝼蚁。她想:“这就是握着我们生杀大权的人!”
“你父亲方才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她急急回答:“有!”“父亲说,他在我居住的小院里,埋了几千两银子,就在院里的杏树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害怕“父亲还说,若我节俭些,妥善经营那些银钱,下辈子便不用发愁。以后他不在了,要我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倒是位好父亲……来人啊,拿些赏赐给陆姑娘”她猜,这是长公主对她诚实的奖赏。
她惊喜地笑着谢过长公主,拿着赏赐欢天喜地地走了。长公主嘲讽的声音在身后远去“真是个无情的小丫头”
【3】
“敢问……”
“走吧,我就是陆青枫。这次我要去见的是谁?”
“大理寺卿沈大人”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只是询问她的人不一样。
她从小在京郊的小院子长大,到京城走过许多遭,见过那么多王孙公子,却没有哪一个及得上眼前年轻俊秀的大理寺卿。在他转身的间隙,她偷偷望着这位年轻的大人,渐渐望出了满眼的痴迷。
“你父亲,真的没有说其他的了?”他的眼神直直望过来,眼里尽是探究,无一丝一毫男女对视间衍生的绮念。
她摇摇头,若仔细看,便会看出她眉眼间有隐隐的失望。
她带着些吃食和打点银子从京郊来,又孑然一身回到京郊。城内的故事,跟她无关,包括城里那位年轻的大理寺卿。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拿了一把锄头来到杏树下,杏树周遭的泥土似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她视若无睹。一锄又一锄,小心翼翼地挖出生父留给她的,最后的宝藏。钱箱露出来的那一刻,她趴在钱箱上,开心坏了。一片新鲜的绿叶,落到她的旁边,像是被人攀折落下。抬头打量,树上空无一人。
【4】
翌日,明知午时父亲就要被斩首,但她去的却不是刑狱司。她给大理寺卿的家门递了拜帖,说在茶楼小雅间约见。
大理寺卿以为她有案情要陈诉,急忙放下手头公务寻来。
她又如愿以偿见到了这个求而不得的男人,欢喜得流下泪来。她从来没有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某个人。
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一步步向他靠近,在咫尺间抱住他。她昨天打听过,这位大理寺卿尚未婚配。
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双手攀上大理寺卿的背,把他压到墙上亲吻。年轻的大理寺卿惊得瞪大双眼,正要推开这个不知廉耻的姑娘。却看到她楚楚可怜流着泪的眼,一时停下了要用力的手,继而闭上眼缓缓环住她,回应她的亲吻。也许,是被一个姑娘的热情感动了。
吻毕,两人倚靠在一起,喘息相闻,姿态亲密,像一对热恋的情人。
泪痕还没干,她哽咽着“妾身对公子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望公子垂怜,妾愿意为奴为婢随侍公子左右……不敢求公子娶了妾身,妾身嫁妆单薄,唯有一箱金银……”
他温柔地替她抹掉眼泪“好!我娶你!”她抬起眼惊讶地看着他。
【5】
午时 刑场
监斩官的令牌还未抛下,便有好些人在人群中替陆家喊冤,他有些犹疑不决。
长公主派来的副监斩官则在一旁催促,眼神锐利“大人,你还在等什么?长公主跟皇上还等着咱们去复命呢!”
见他搬出了长公主,主监斩虽有些惴惴,却还是顶住压力“自古以来,虎头铡下不斩冤魂,待我呈报圣上,再做定夺。”副监斩气结。
“圣旨到,刀下留人,陆展廷一案尚有冤情。收押入狱,暂缓一月行刑!”
午时三刻 茶楼小雅间
年轻的大理寺卿握着陆青枫的手,深情款款“我们……挑个日子吧!”
“好”有些事情,说开了反而拘谨。
他们挑的日子,就在十日后。有些仓促,但似乎并不难理解。
她回她的京郊,他回他的大理寺卿府,像回到两个世界。
从前,教养姑姑教她读诗书,她现在才明白“日日思君不见君”是个什么滋味。媒人给她送来一张红帖,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他叫沈寒秋。
【6】
十日后,传闻中不近女色、冷若冰霜的大理寺卿,娶了京郊一位陆姓平民女子进门。多少闺阁女子,碎了一地芳心。
洞房花烛夜,两人熄了灯,规规矩矩躺好。到夜深的时候,枕边的人扯过被子遮住了他和她,嘴里却说着与春宵毫无关系的话:“公主的眼线走了”
陆青枫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又接着说:“我把父亲给我的那箱银,在深夜里一个一个用称称过了,有几锭银子的重量不一样,里面肯定藏了东西。”
年轻的大理寺卿喃喃着推理:“这世上能破开金银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冶金术,高温融金;另有前朝能人研制出一种药水,名为“化金水”。那么,能在如此高温中完整保存在银锭里的,必不是寻常物。若是用金刚石,在浇铸成锭的时候,亦会有所损坏……唯有……”
“冰蚕丝!”
“冰蚕丝!”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个答案,唯有它是水火不侵的。
次日深夜,他们从皇上找的专人那里得来了银锭中、冰蚕丝上的文字“青枫,树下”
她说“原来竟是那里,那是我父亲与我母亲私定终身的地方。”
随后,皇上派手下的暗卫连夜挖出了树下的账本,其中不仅有陆展廷的,更有其他官员的,可算是意外之喜。
后经查实,陆展廷乃是假意顺从长公主,但毕竟受贿乃是既定事实,被贬至杭州为官,造福一方百姓,抵消罪过。至于长公主,她的时代结束了。她的弟弟步步为营,把她送上了刑场,死后不得葬入皇陵。
【7】
“我父亲这个案子,被摆到了台面上,闹得满城风雨。要说其中没有圣上的手笔,我是不信的。原本,若是我不先告诉你,我发现了金银有异,让你呈报圣上,恐怕咱们圣上是不会去保下我父亲的吧!那么,我父亲他们的死,只是为了让朝中的有志之士对长公主更加不满而已”她有些不忿“只有这种价值……”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总把人命视若蝼蚁。
沈寒秋问她:“你为了父亲做的这些,他知道吗?”
“不需要他知道”
从初见大理寺卿那刻开始,她就在做戏给盯梢的长公主的人看,她让他们看出了她对大理寺卿的痴迷。再见时,她不顾廉耻把大理寺卿压在墙壁上亲吻,在他的背部和墙壁的阴影下,写下了这些字“有人,长公主,银中藏证物”
聪慧的大理寺卿看穿了她的意图,顺着她演下去。随后,她与那作为聘礼的几千两银子,在长公主布满京城的眼线下,光明正大地进了大理寺卿的家门,他们一起解开了藏匿在金银中的秘密。
“你怎么就相信你父亲是无辜的,为他不惜一切呢?万一他……”
“几年前,教养姑姑死了,她死前抚摸着我的眉,说:‘你的眉毛肖似你父亲,刚直如剑。’”
“我那个姑姑啊,看似庸碌,实则大智若愚;看似驽钝,实则心细如发。我父亲能被这样一位女子惦记一辈子,能坏到哪里去?”
“再者,我父亲在狱中告诉我银钱所在的时候,眼睛一直是看着我的……那眼神里面,仿佛藏着某种托付,我心内生疑。后来,长公主召见我,更印证了我的猜想。她一定是做贼心虚,害怕我父亲手里握着她的什么把柄。甚至,连我父亲留给我的银钱都被她的手下翻找过……至于我说银中藏证物,完全是我的猜想,若是猜错了,也就是同父亲一起人头落地罢了”
沈寒秋哑然失笑“是我死板了!看来有时候……”“依情而动,反而能得真情啊!”他话里有话。
她听懂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留在我身边好吗?”他说。
“那我们来赌一把,就赌我父亲会不会再被调回京城,有缘再见好了”陆青枫笑着跑远。
沈寒秋也笑“反正我总会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