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食色

文/陈咩咩


香港的标识极为清楚,让人自带到哪里都无所畏惧的勇气。

从住的地方出门,坐五站地铁,途中转乘一次,就到了油麻地。这个光听名字就已经可以感受到人间烟火的地方,比我以为的还要活泼和不甘寂寞。

出地铁站,不到十分钟的脚程,就是天后宫。在市井的灯光对照下,庙殿该有的冷清肃穆被淹没,顺带着仿佛也遮掩了善男信女牵绊的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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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在尖沙咀看港岛,对岸恍若矗立着一座座冷漠而有序的入天柱,华灯耀眼如金属的凌厉闪光,近不得,进不得。不近人情大抵如是。而在油麻地四通八达的窄街旧巷里肆意穿梭,直切入它鲜活的心脏里,去聆听、去识见、去触摸、去嗅闻……人前人后的嘈杂、声笑、盲目、恐惧、欲望、贪婪、挣扎、大俗……都是真实的、不遮不掩的呈现。它是善男信女和饮食男女之间交叠的部分,本应相互舍离的光影在这里交汇,像是天后宫与它面前的情趣用品摊点,你默声低头虔诚祈拜,我喧哗进行理所当然的买卖,谁也无需不心安理得。

顺着路去一溜街几个店面排开的興記尝煲仔饭,第一次吃,打开盖子倒了酱油就要举勺,share同一张桌的男生用好听的港普告诉我们“要盖上盖子焖一会儿再吃”,我们倒用万能粤语对他说“唔该嗮”。不晓得是不是在这样的市井掩护下,地域之分变得淡薄一些,得以彼此客气和笑对,他不惧受群伴取笑近大陆,我们也无需畏怕人言亲香港。

香港土地面积小,餐桌面积自然也无处延展,私语窃窃仍容易走漏风声。港普男生身旁坐着女友,不会粤语,普通话绵着某个地方的方言腔调,应该是初初抵港的大陆姑娘。男孩将饭盛到小碗里,递给女孩。“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只好开启屏蔽模式……滑动进度条快进到两人要离开的时候,我松懈了一下,就听到女孩依然声气绵绵地说自己吃撑了,男孩莞尔,挠了挠耳后,说,“可是还要带你去吃糖水啊”。声音里的宠溺是骗不了人的,表情可以作假,言语可以弄虚,声音却是要难得多。而比起轰轰烈烈地爱与恨、多年计较换一场相逢,市井里的幸福仿佛要来得踏实一些,安稳一些。

一张船票也好,一场战乱也罢,其实全在这碗煲仔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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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摊的小贩和眼影过分厚重的站街女孩共享着空洞双眸,同深夜里窗外的路灯一般,只是站着。

麻雀馆招牌鲜活,撑起了油麻地街灯巷火,最艳丽俗气的颜色最是醒目——它知道这不高级,但它不需要高级。

一街排开的算命先生端坐在篷布内,“提供普通话讲解”的服务已经不算加分项,因为家家有户户全。好不容易才忍住没上前和神算子们聊聊未来。

看,维港光芒万丈的时候这里也灯火辉煌。只是前者与世界共享未来,后者被遗忘成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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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街头尾有两个牌坊,立得高高的,红漆绿瓦,最上金漆描托着“庙街”二字,那漆太新了,以至于有些做作,就只是尴尴尬尬地突兀着。我站它下面拍了张标准游客照,想看看谁更尴尬。

我曾看香港是风干了的吹口气就发出清脆响声的牛皮纸——簌簌作响,每一声窸窣里都有个说不尽的故事。窈窕如丽珍,着一身烟绿色旗袍,打包一份云吞面,身影灵动,游移在周慕云的墨黑色笔迹里。风扇吹得人恍惚,格子纸摇荡成了牢笼,却关不住一下笔就汩汩淌出的过往,如铁锈般红——有让人看不到希望的浓烈。平凡如流苏,水样的月光下那堵经历了人类文明毁灭却还安然不动的墙上,一方一方的砖石在炮火中染上不干净的灰黑污迹,黯淡而粗糙,近看远观都不过一片斑驳。了无生气的灰墙上,恢弘的文明被战火糢糊,变得遥远而淡漠,只为换一对世俗男女的彼此谅解。

也曾看香港是面无表情的地铁和没有温度的三语报站,像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一只只钢表,精准而无情。夜里醒来,裹在暖实被毯中瞥一眼稀稀拉拉的窗帘罅隙,傲然伫立的路灯被玻璃窗稀释得和缓,却好似睁得分明的双眼,空不见底。惊死人了!这座城的冰冷宛如无处不在的冷气,无声无息却锐不可当地入侵到毛孔里、血液里——像盛了七分水的白色瓷碗里延宕开一滴墨,侵蚀得没有一点儿犹疑——五脏六腑都要跟着它一起结冰了。

可你看这个光听名字就已经可以感受到人间烟火的地方,它那么活泼和不甘寂寞。

赤裸着食色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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