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月光下的鸢罗》|08
3、
时间像是插上了翅膀，猛然之间就快得让人追都追不上。
程沐的身边突然之间多了索光这么一个小跟班。往日的四人帮渐渐变成了五人帮，七人帮，因为夏天和顾安两个人也会经常和他们一起吃喝玩闹。慢慢地唐菲尔几个人也和索光混得熟络起来。当然，这其实只是唐菲尔几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索光从来不会主动和程沐以外的其他人说话。虽然大家经常坐在一起，他往往也只是问三句才答一句。可是这在唐菲尔几个人眼里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虽然小团体里有两座冰山，那也架不住程沐，夏天，董昕然几个人来疯的折腾，大家在一起时总是欢声笑语直冲天际，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程沐则像一个刚学会飞翔的鹰，不知天高地厚，莽撞地想飞就飞，累得索光只好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不停地消除在场人的记忆。一个星期下来，索光就已经被累得筋疲力尽。虽然灵力好用，但也不能像走火入魔似的一直用啊！索光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内心怒吼着，这个丫头是故意要折腾他的吗？
然而，并不是。
程沐只是单纯地觉得，飞在空中，很好玩。所以想飞就飞喽，管那么多干嘛。她活这么大还从来没为什么操过心。
她以为，三个月后，她就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登上月原国王位。
意外却发生得那么突然。
星期天，程沐和唐菲尔、董昕然、田小语三个人约好一起去逛街。在一个热闹的街口发现了棉花糖小摊。几个人吵着去排队，站在那里有说有笑。
阳光特别温暖地抚在四个人身上，在她们的脸上照出青春的灿烂。女孩子，尤其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在一起逛街就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她们常常兴奋过度，常常旁若无人，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大胆地展示自己。
就在仿佛还来不及眨眼的工夫，从旁边跑过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莽撞地撞倒了排在她们前面拉着小孙子的手的老奶奶。小男孩被突然的事故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奶奶。老奶奶躺在地上一声不吭，四个女生吓坏了，赶忙过去帮忙扶老奶奶。而那个年轻人却话也没说，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转过头瞟了一眼，转头继续向前跑去。怒火突然之间就在程沐的心中熊熊燃起，她定定地望着那个人远去的背影……
突然之间，那个人跌倒在地，像是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路人惊讶地围过去，程沐一惊，鬼使神差地跑了过去。全身蚀骨的疼痛使那个年轻人的脸都变得扭曲。程沐没走几步，远远看见他的样子，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年轻人的疼痛却突然之间说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上下左右，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路人都诧异地盯着他，他也觉得刚才的事情很诡异，一时摸不着头脑。
远远站在一边的程沐却举步维艰。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曾经在心底诅咒了这个没礼貌，不负责任的家伙。然而只是那么一个邪恶的想法，却让一个健康的人一瞬间生不如死。
站在橱窗前，程沐冷冷地盯着镜面上反射出的自己，从头发到脚底，一寸一寸看过去……
我到底是谁？
是怪兽吗？是恶魔吗？
还是一个定时炸弹？！
眼前突然之间便展开了一个奇异的场景。
曾经树木茂盛的月原国变得生灵涂炭，熊熊大火席卷了整片土地，曾经安居乐业的月夜族人一个个鲜血淋漓，痛苦地躺在地上乞求着活下去的资格。洁白胜雪的飞鸟，羽翼沾满了赭红的鲜血，无谓地在地上挣扎着，大片大片的鸢罗花灼成了黑色的梦魇。她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踏过这片尸横遍野的土地，踏过被鲜血溢满的河流，踏过每一位母亲，每一位父亲，每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周身的空气渐渐变得冰冷，空中凝固着血腥味，连身子也僵硬了。
程沐猛地回过神来，唐菲尔和董昕然正拽着她的胳膊摇晃着出神的她。
不可以！不能让这样的灾难发生在善良的月夜族人身上！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她一次又一次无心地伤害到别人，她原来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像是一场无休止的飓风刮过荒原，足以带走这土地上的一切。
其实程沐害怕的不只是会经由她手带给别人的伤害，她更担心自己的无知会酿成一个种族的灾难。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她身上所担负的“守护”的责任到底有多么重大。
雨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程沐没跑，只是慢慢地，走在大雨里，让雨水带走她身上所有的意志以及所有思绪。
唐菲尔，董昕然在雨落之前就被司机接走了，田小语也忙着去打工，程沐没有让她们送她，现在她只希望世界可以安静下来，可以让她好好想事情。
她就是一个魔鬼！她不能让月原国人在她的手下变得生灵涂炭！她不能让月夜族人因为她失去亲人。
与此同时，世嘉高中旁边学府街的后巷里，一场风暴正在席卷。几个人围住一个身影，拳脚与细密的雨点一同落在他的身上。那几个人边用尽力气踢打着，嘴里还一直不停地骂骂咧咧，而被打的人只在刚开始还会哼几声，到后来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远处一直远看着的人打个响指，轻一挥手，几个如禽兽一般的打手停了动作。包围圈留出了一条缝，那人走了过来，轻蹲在趴在雨水里的人跟前，雨滴落在他的脸上，又滴在那个人的伤口上。“小子，认识我吗？”
地上的人艰难地挣开还没肿的左眼，那个人伸出手抹了抹他脸上的头发，露出他的脸，原来是那个要向程沐表白的帅哥！他的脸上沾着泥水，费力地张张嘴，说道，“张宁……”
那个人大笑了一阵，“没错，我就是张宁。”
“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张宁的笑戛然止住。
“为什么？”
“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张宁拍了拍他的脸蛋，“可你，太不自量力……”
“什么？”帅哥吃力地问道。
“好吧，作为关照，我提醒你一下，”张宁顿了顿，“程沐……”
帅哥的眼神一瞬间点亮，又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你也喜欢程沐吗？”
张宁仿佛听见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仰着头大笑，脸上不知是雨还是笑出的眼泪。
“喜欢？”张宁低下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和我都不配喜欢她。”
“那么是谁指使你来打我的？”帅哥焦急地用手支在地上，想要起来。
张宁站起身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哗的一声，帅哥的脸又扑进了水洼里。
“怎么，你还想报仇啊？告诉你别妄想了，人家可是你惹不起的——”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巷口穿透雨幕传过来，把专心致志对付帅哥的小混混们吓了一跳。张宁警惕地回头循声望去。巷口一个少年纯白的衬衫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周身冰冷的空气似乎能把玉柱冻住。
张宁一愣，嘴角绽开一丝笑。他也在世嘉上学，虽经常不去学校，却也对转校生“索光”的大名略知一二。眼下那个差点成为世嘉高中第一风云人物的人，正一脸冷峻地站在他面前，一时之间，张宁的兴致多了起来。
“我们在干什么，不关你的事儿，识相的话就赶快走开。”
少年清浅一笑，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
“你笑什么？”张宁的心被他这么一笑。冷不防“咯噔”一声。
“我笑是因为你刚说的，正是我想说的……”索光笑道。
张宁突然有一种被人羞辱的感觉，恼羞成怒地伸手勾了勾，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扭着脖子走向索光。
索光轻松地笑了笑，只轻一挥手，在场的所有人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索光迈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个人，把帅哥扶出小巷。
哎，他这是在做什么？多管闲事！
要不是刚才听见“程沐”这两个字，他才懒得管这些人类的纷争呢。刚才张宁口中所说的“人家”，到底是谁呢？
索光微微陷入了一阵沉思。
冰冷的空气逐渐收敛起嚣张的气焰，雨渐渐停止对大地的浇注，风也渐渐停息了肆虐。近黄昏时分，西边的天空开始一丝丝浸开红色的晚霞，斜阳余晖照在程家院子里的大树蔷薇上。
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处，瑟瑟发抖。树叶上滑下几滴水珠，正巧落在她的发间，冻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发生什么了？”索光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进耳朵。
程沐全身一震，随之迷茫地仰头望向他。
暖黄色的光线下，他的周身都被染上了毛绒绒的光芒。
眼神一凛，索光无声地蹲了下去，伸出右手，轻轻地抚着程沐湿哒哒的头发。没由来的，心底漫过一片心疼。
“忘记带钥匙了吗？”索光脱下外套披在还在发抖的程沐身上，程沐没有躲开，乖乖地等他把衣服拢好。“你要灵力干什么，自己飞上凉台进去啊，干嘛在这儿干淋雨……”虽是责备的话语，语气中却满是疼惜。
“灵力……”程沐听闻这两个字，脸上渐渐出现一丝惨淡的笑容，“我再不会用了……”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男生审视着程沐的表情，从她脸上看见了陌生的认真，他眼角眉梢有紧张一点点晕染。
“告诉你……有什么用？”程沐的眼底，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荒凉。
本来以为一往无前的时间，突然间在这里出现了停顿。命运也许会就此转弯。
4、
小跟班失宠了。
这是世嘉高中新鲜出炉的一条热气腾腾的八卦。
要是具体地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呢，就是突然有一天，程沐开始对索光冷淡起来，无论他对她说什么，她都一概不理，甚至在迎面碰到，都像失明一样走过索光身边，对他打招呼的手视而不见。而身为班长的程沐，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每天早上下巴往桌子上一放，就是神游一整天。
所有人都在多方揣测，小跟班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这么快就被打入冷宫。
其实不是刻意地回避他，程沐只是脑袋里充斥着太多杂乱的想法，一时之间堵塞了其他一切正常的生理行为而已。
操场的上空，盘旋着丰羽的飞鸟以及，灰尘。
两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身影，静默安然着，毫不自知地成为世嘉高中八卦的中心。
程沐坐在台阶上，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丝毫听不见坐在离她只有几厘米远的顾安，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而顾安显然比起介意，更加担忧她的心不在焉。因此就算他知道，不远处几十个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们，就算他知道，身后的教学楼每个方格窗口都塞着三、四个脑袋，就算他知道，充斥在耳边的唏嘘感叹里一定有他的名字，他也不想起身，从这个魂不守舍的女生身边走开。
顾安偏过头看着她如羽毛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那略显苍白的侧脸，急切地想知道，她现在的神离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小语、唐菲尔、董昕然三个人蹲在不远处，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是她们的老大，终于把隆城第一少弄到手了！真的是令人佩服！
夏天鬼神似的突然在三个人身后露出了脑袋，“哎，我说，你们给小顾灌什么迷魂汤了？他怎么会和程沐那个妖怪坐在一起，你们一定给他偷偷下了蛊，对不对？”话音刚落，百十个巴掌招呼在了他的头上，背上，打得他眼前五颜六色。“想死就直说。”董昕然咬着牙恐吓道。夏天立马老老实实地和她们继续观察那两个人了。
在世高百十双眼睛中，只有一双眼睛与众不同地闪着幽幽的冷光。
索光双手插在裤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那个灼热烈阳下的娇小背影。
不是说讨厌太阳吗？怎么现在却能忍受中午炙热的光线，坐在那里约会了？跟我坐在一起时，还嫌弃得大呼小叫，非要找到树荫才肯不情不愿地坐下，怎么现在却像个温顺的小绵羊了？
他转过身，不急不缓地踩在夏日正午热烈的阳光中，双手在裤袋中握紧，一张俊俏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了隐隐的冷意。
就这样，视线里的一切渐渐变成了一片昏暗。那么喧嚣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突然间一道光线从门缝中排山倒海地射过来，逼仄得让他睁不开眼睛。
胡子花白的大臣们，眼眸中溢着担忧。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果然没有他可以隐瞒的了的秘密。
“索光啊……”
“是，侯爵。”
“你知道为什么，程沐突然之间就变了吗？”
“这个……”
“正因为她是月夜族人，所以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她害怕自己的灵力会伤害到别人啊。”
“是这样吗？”
“因此，你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吗？”
之前纷杂的思绪突然像是特写镜头一样变得清晰。
“是的，侯爵。”
“好，那就抓紧时间吧……”
索光想起父亲曾对他说，人生就是破解一个个谜题。而对索光来说，最大的谜团就在眼前。怎么做才能让程沐重新振作起来，这似乎是他遇到过的最大的难题。
程沐开始每天和唐菲尔、董昕然两个人黏在一起，几个人睡觉都会轮流到各自家里去。
程沐的想法很简单，她不过是想让自己身旁有人，随时保持紧张感，以免松懈下来胡思乱想伤害到人。而唐菲尔，董昕然两个人，难得的可以躲开保姆的监视，或父母的唠叨，和程沐腻在一起不用学习，更是乐意程沐整天去她们家里“骚扰”。田小语家教比较严，十点以前就必须到家，也不可以外宿，所以从小时候开始的传统通常是程沐，唐菲尔，董昕然三个人轮流去一个人的家，另两个人也不见外，熟络得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而保姆，管家也对她们一样亲。三个小女生经常躲在卧室里，挤在一张床一个被窝里，窸窸窣窣地说悄悄话，从校园八卦，到某个大家一致不待见的老师，再到某个土出天际的“名媛”，兜来兜去就又回到了女生们聊天万年不变的话题——男生。
这一次的主角就是刚刚被宠幸立马被打入冷宫的索光。程沐一脸索然无味地仰脸冲着天花板，唐菲尔，董昕然一左一右趴在她身边审讯似地一直在问她不理索光的原因，唾沫星喷了程沐一脸。最后逼得程沐生无可恋地拽过被子闷在了头上。唐菲尔，董昕然就立马从两边钻进被子，一顿乱蹬。程沐大叫了一声，立马被唐菲尔捂住嘴。现在可是凌晨，被管家知道她们还没睡，又少不了被一阵念了。
程沐偷笑着咬了她的手一下，翻个身夸张地打出一个呵欠，“太困了，我可得睡了。”
两人女孩子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四仰八叉。
每当没有星星的黑夜彻底降临时，索光会孤零零地飘在半空中，透过窗户看着程沐的睡脸，久久地看着。城市的上空，慢慢地乌云密布。连绵千里，没有尽头。
程沐长长的睫毛像稚鸟羽毛一样铺盖在眼睑上，留下深深的阴影。
在梦中，她再也没有到过那个月华遍野，幽香阵阵的世界。
她想，她再也不可能踏上那片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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