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系列之《处女泉》：人与宗教，人与人

凡是稍微接触过一点编剧书的人，大概都绕不过这个名字：英格玛.伯格曼。但很有意思的是，如果你不曾接触过编剧或影评类的专业书，单纯从市面上看，你又看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他就像个门神。在不认识他之前，也许你已经看了无数的普通电影，但你仍然没有入门，更不知道电影到底是什么？你就只是看了个热闹，完全没有进入电影的内核。而只有接触到他---真正的电影爱好者迟早要接触到他，并由他带领着，你才有可能真正踏进电影艺术的殿堂。

记得蔡康永曾经说过，他讨厌看《泰坦尼克号》这样的电影，而是更喜欢看一些闷片，或者在情爱上更变态一点的电影。我当时就想，这人的观影观太畸形了吧？不过奇怪的是，随着观影数量的增多，我也越来越喜欢看闷片，我对商业电影越来越不感冒，而是翻出一大堆艺术电影来欣赏，这样的电影确实很小众，而似乎越能欣赏小众电影，反而越展现了观剧者本身欣赏水平的卓越。明白了这一点，我意识到，蔡康永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对品味的炫耀。

而艺术电影的殿堂级大师，便是这位---英格玛.伯格曼。

我选择的第一部电影，是英格玛.伯格曼的《处女泉》。很早以前，忘了从什么地方看到的，我就知道有这部电影，但只记住了一个情节：处女死去的地方，汩汩流出了一条清澈的泉水。那时并不知道，这部电影就出自英格玛.伯格曼。

《处女泉》的情节其实很简单，一个纯真的少女和她的女佣一起去往一个教堂献蜡烛，在路途中，少女被三个牧羊人(准确地说其中两个)先奸后杀，而后，少女的父亲为女儿报仇雪恨。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来自瑞典13世纪的民间传说。

起初她成了三个牧羊人的妻

而后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以金锁缠绕她的躯体

把她置于一棵白桦树旁

他们割下了她可爱的头颅——

一泓清泉从中涌出 ——瑞典民歌《凡格村托莱的女儿》

电影给人的感觉，情节是次要的，意象才更重要。

电影充满浓郁的宗教意味，受难的基督像，虔诚的礼拜，吃饭的场景，也颇有《最后的晚餐》那股神韵。

起初不太懂，为什么处女死去的地方，会流出一股清泉呢？这不是太魔幻主义了吗？后来看了相关的影评，才知道这是上帝显出的神迹，从而也表现了英格玛.伯格曼矛盾的宗教观。

起初这一家人对上帝极为虔诚，可就算如此虔诚，上帝作为旁观者，仍然冷眼看着少女的悲剧发生，于是，人开始质疑上帝的仁慈，并违背上帝“你打我左脸，我把右脸伸过去”的教义，为少女实施复仇。可就在这一切罪孽发生之后，上帝送出了这股让人们洗去罪孽的清泉，他终究还是显灵了。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上帝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英格玛.伯格曼抛出了问题，但是没有答案。不过能问出好的问题，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除了人与宗教的关系，影片中更重要的，是人与人的关系。

少女在不幸发生之前，其实已经进行了层层渲染。母亲一再提到她昨晚做了个噩梦。但噩梦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始终也没有明说，大概正是梦到了女儿遭受奸污的厄运吧？如果父亲不是那么执拗和粗枝大叶，而是重视母亲的噩梦带来的预感；如果母亲更加坚定地重视自己的直觉，不让女儿出门；如果女佣不是半路跑掉，抑或在少女遭受奸污时，女佣冲上去保护；再或者少女自己不和牧羊人搭话以及共进午餐，女佣没有恶毒地在食物里夹上蟾蜍……少了其中的任意一环，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可偏偏一环不差，就这样促成了悲剧。

说到底，悲剧的发生，是因为人们之间不可抑制的恶意。女仆因为未婚先孕，在家里备受歧视，而纯真、贞洁的少女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导致女仆对少女充满了嫉妒，人一旦被强烈的嫉妒之火烧灼，便有可能作出疯狂的举动。这股留旋在空中的恶意，总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出来，就像火山挤压久了总需要爆发。少女的不幸从某种程度而言，具有宿命性。

微妙的是母亲对女儿的嫉妒，母亲嫉妒少女和父亲亲密无间的关系，她没有把自己隐隐的不安化为坚定的制止行为，半推半就间还是把女儿送出了门，内心深处，应该也有着嫉妒所带来的残忍吧。

善恶在上帝面前昭然若揭，这是最虔诚的礼拜也无法掩盖的。少女以献祭这样惨烈的方式，让每个人的恶意都得到了释放和救赎。

值得一提的是，本片虽然宁静简约，有些场景还颇具诗意，比如少女和女佣一起骑马前行的那一段，镜头不断随着人和马缓步移动，始终把他们置于画面的中央，让人就像在看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

但电影的恐怖氛围也毫不逊色。森林中那个邪恶的老头，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对着镜头呵呵一笑的场面，简直吓得我魂飞魄散。还有那两个成年好色的牧羊人一边一个，不断靠近少女，并说些下流的恭维话时，我也看得直起鸡皮疙瘩，顿时觉得整个森林鬼气森森，日光惨惨，朝人压迫过来，让人想要逃离，甚至尖叫。我想这就是导演的高明之处，河流树木在他的镜头下，似乎都有了生命，像人物一样呼吸着。

电影中的音乐不多，充斥着大自然直接发出的声音，不过牧羊人吹奏的那段音乐还是惊艳到我了，咋一听很动听，但是一想到牧羊人双手沾满的鲜血，音乐又透出几许诡谲的意味，以至于再听一遍时，我不禁悚然一惊。

作者： 杨春艳，在清冷中升华，在孤独中沉思，我手写我心，哪管世间繁华。个人原创公众号：杨春艳的番茄园(ID: cara99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