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护士到名记,没有一滴汗水会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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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江南,有莲藕蝉鸣,也有狂风暴雨。

那年夏天,我们家就下了一次雷暴雨。起因是那年高考填报志愿,我和母亲的分歧惊天动地。

我的母亲识字不多。在她仅有的认知里,护士是个轻松、美丽的职业,但我却对这个职业丝毫没有兴趣。于是,到我高考那年,母亲坚持让我填报护士专业,我为此把家里的门板踢了个大洞。

母亲似乎并不打算罢休。从小我就知道,母亲是个执着、从不畏难的人,当年她与我父亲结婚时,两人可谓家徒四壁。

但她也没有被困难吓倒啊,为了省钱每天步行上下班,因为请不起保姆主动申请常年上夜班,为的是白天可以在家看我们兄妹三人。再后来,好不容易攒点钱买了辆自行车,下雨天她还不舍得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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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年轻时吃尽了苦,所以在她看来,唯一的女儿如果能考上护校、将来穿上白大褂去当护士,那就是天堂一样的日子。

为了这个,那几天她天天把我关在家里,跟我讲她所理解的道理。“你想啊,一个女孩子如果去当护士,每天风不吹日不晒,干净又轻松,多好的事啊。再说了,妈这一生经历了那么多事,越来越觉得健康才是最大的事。将来如果你能当个护士,不管是你自己,还是我们全家,万一谁的身体有个大事小情的,你在医院就能帮大家解决,父母也不会为此担惊受怕,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

我承认,最后我妥协的原因,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母亲伤心的眼泪,和被我拒绝后落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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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周,一本本新书发到我们手里,光看书名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人体解剖学》、《病理学》、《药理学》、《医用英语》……还能再枯燥无趣一点吗,请问。

硬着头皮去学、咬牙切齿地死记硬背、还有解剖室里让人窒息的福尔马林药水味,这一切,一点点刺激着我原本就反感的小神经。终于,在一次解剖课上,我把当天吃下的早餐,全部吐到了解剖室一尘不染的操作台上。

更要命的是,那天的解剖课上,老师娴熟地将浸泡在药水里的一具标本拎了出来,一片一片地割下标本上的皮,一边解剖一边给我们讲解:这是表皮、这是真皮、这里是皮下组织。

那天下课后,我捧着书本从解剖室往宿舍走,正好遇到食堂的师傅在操场上晒皮肚。那一刻,我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这些皮肚,是不是用解剖室刚剖下的那些皮炸的?

我突然感觉整个学校都那么怪异,仿佛每个角落都会随时冒出几个骷髅;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吃过皮肚,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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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太瘦,指缝太宽。三年的时间转眼过去,毕业的钟声已在耳畔。

我就这样去医院工作了?以后我每天都要去面对一个病人、看他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后背不由地一阵阵发冷,我突然间没命地想逃、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可,哪里又有退路。

去新单位报道的第一天,我拿着“派遣通知单”,一路问了至少十多个人,才找到那个地处远郊山凹里的一家小医院。

那天,接待我的医院人事部分工作人员亲切地告诉我:“我们整个医院只有22个人,你是我们医院成立以来,第一个正规院校毕业的护士,以后一定要好好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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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的第一站是急诊室。那个时候,我所在的医院因为交通极其不便,连公交车都不通,所以急诊病人并不多。

有时候上夜班时实在呆得无聊,我就拿出长篇小说来看,一看就是天亮。挂号信的值班大叔关心地问我“为什么不睡觉”,我如实相告:“害怕,不敢睡。万一睡梦中被人掐死了,这荒郊野外的都没人知道。”

那些独自值夜班的日子,我一个人无数次在黑暗中思考:未来几十年,我都要这样过下去?我的青春就这样一直留在病人的床前?凭什么病人治好了全是医生的功劳、出一点事就得护士兜着?

那时,刚满20岁的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60岁的模样。因为只要一直做着护士这份工作,那未来的数十年,日子只能一成不变、在打针发药中度过。我为此心生悲戚,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好在,那些苍白的黑夜,有一本本书温柔地陪我度过。再后来,我开始尝试着写些小豆腐板儿投给报刊杂志,竟然顺利地让人吃惊。

记得第一篇小说发表在吉林的一本文学期刊上,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那家杂志社的责任编辑在寄样刊给我的同时,还给我写了一封3页纸的长信,告诉我小说刊发后反响不错,被国内十几家刊物转载。“考虑到你的作品的确不错,杂志社决定聘你为我们杂志的特约记者,以后我们会定期发一些选题请你去写,每篇稿费不低于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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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那家杂志社寄给我的《特约记者证》当天,我认真地告诉父母:“今天我才明白,其实我最喜欢的职业是当记者。”

我妈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冲着我喊了一嗓子:“你简直就是全天下第一的傻丫头。记者有啥好,成天东奔西跑的多辛苦啊,哪里比得上当护士,风不吹日不晒的,最适合女孩子了。”

就这样,我在“白衣天使”和“特约记者”这两个几十杆子也打不着的职业之间,默默穿行了整整九年。

这期间,我有一篇小说在省内获了奖,拿了8块钱奖金,这是我当时在医院一个月的奖金。平时,我平均每个月都会有1篇作品变成铅字,慢慢地有医院的同事问我:“写小说赚钱多不多?”

“不多,真的不多。”我实话实说。

“那你还写什么呀,有空还不如去遛遛娃、逛逛街呢,真是想不开。”有人因此嘲笑过。

但是,那是我喜欢的呀,喜欢了才会不谈回报、乐在其中。

可惜,我的世界,别人不一定会懂。

不懂就不懂吧,只要我自己快乐就好。我因此有空就写、发表不了的就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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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休息在家的我挥舞着拖把在家里打扫卫生,突然听到广播电台里正在播放招聘启示。

记者,这不正是我喜欢的职业啊嘛!想到我拿了几年的《特约记者证》,如果能把前面的“特约”两个字去掉,那将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

还等什么,赶紧报名啊。我当即扔掉手里的拖把,揣着20块钱出了门。那时候,从我家到电台来回要坐4个小时的公交车,车票钱要2.6元。晚上回家后,丈夫已经做好了饭菜,孩子也从幼儿园接了回来。我告诉丈夫“今天我去报名了”,他专心地喂孩子吃饭,头也不抬地说:“反正你也考不上,那十块钱报名费就让你了个心愿吧!”

一瓢冷水从头浇下。好在,那时我年轻,不对,是心大,根本不在乎咱家那口子的冷嘲热讽。

十天后,我的初试成绩在2000多名报名者名列前八。这下轮到咱家那口子慌了,一连几天,他每天对我重复着同一句话:“你真的要去当记者吗?那,我工作那么忙,孩子以后怎么办?你得好好考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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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成了那家电台的实习记者。实习期间,我每个月只有200元生活费,这点生活费连我的车票钱都不够。还有,我去电台报道的当天,就正式通知了医院,说我从此不来上班了,要改行去当记者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认为,我真的能当上记者。我家那口子偷偷告诉我爸妈、也就是他的岳父岳母:“就让她(指他老婆我)兴奋几天吧,不然她永远不会死了当记者的心。”

哈哈,不吃馒头蒸口气,不使几招狠的给你们看看,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少小能量。

那两个月,我像上了发条一样,采访、写稿、剪辑、还自已播音呢,总之就是个能不够的小火焰,燃烧了自己、感动了领导。两个月后,我拿到了台长亲笔签名的正式录取通知书。

我真的可以去当记者了,我真的可以去掉“特约”两个字,当上正式的记者了!

我记得,那天的天好蓝啊,我是一路哼着小曲回的家。

一进门,老妈甩过来一张纸条,仔细一看,上面有一行大字:严肃通知。原来,我所在的医院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我如果三天内不回医院上班,将会把我正式开除。

哦,这有什么可怕,要开除就开除吧,反正我已经被电台录取了,我要去当记者了!

老妈一脸生气地冲我吼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如果你被医院开除了,那你就是档案上有污点的人,没有一个单位会要你的,你从此就是无业游民了。你还这么年轻,以后你怎么办啊?”

只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才会懂得,在那个几乎没有人才流动、也根本没有“跳槽”一说的年代,一个人如果被工作单位开除了,会是怎样的一个严重后果。所以,老妈、老公结成了同盟战线,齐声劝我“还是回医院上班,老老实实地当个护士吧,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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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我是不一样的焰火啊。我决定要走的路,100头倔驴也拉不回。

之后的日子里,我俨然就是电台里上下翻飞的小蜜蜂。我的汗水洒落在无数次奔波采访的路上,我的名字也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时常出现:特大车祸现场有我,化妆暗访的队伍里有我;我为孤儿组织过大型义捐,我与警察假扮的情侣捣毁过一个多年端不掉的窝点;我被某个保护伞威胁过,一位党报记者为我写的内参得到了国务委员的亲笔批示……

当然,我为此也吃了很多护士没有吃过的辛苦:在大雪纷飞中采访被冻得浑身颤抖,随警作战时十几个小时顾不上吃喝,辛苦采访写成的稿件因为一个“招呼”而被搁置……

好在,因了对这份职业的爱,我还真没有觉得过苦,反倒是觉得人生因此多了很多乐趣。

我真的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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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成了那个城市小有名气的记者,拿到了正规的记者证,调进了报社,加入了作家协会,作品频频出现在各大期刊杂志,一次次远足世界各地,成了别人眼中“人生开挂的女人”。

我因此不止一次地被周围人问过:那些年为什么要那么拚?又不是过不下去,更何况你还有一份他人看来很不错的工作。

为什么?我不就是想把日子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嘛。

那么,我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唯有奔跑,只能努力。

感谢那九年白衣天使的经历,让我在那个混沌的年代里有了自己独立的思考,继而化为了果敢的行动;感谢一路支持过我的同事朋友们,你们的关心、支持,一直是我前行路上的阳光、雨露。

是的,只要你努力,没有一滴汗水会白白流淌,没有一个脚印会被泥土遗忘。

【后记】

这是一位闺蜜的故事。

她希望用这些文字,纪念那段曾经的白衣年代,

也献给那些依然坚守在护理岗位上的姐妹们。

出于阅读方便,本文以第一人称写作,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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