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霓虹灯像鬼火一样闪烁,深夜的街头行人很少。偶尔出没的人,都像有一种诡秘的心理,四处探头探脑,想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玫瑰夹着烟靠在巷子入口,涂得鲜红的嘴与指甲,在烟头一明一暗的亮光里,透着廉价的颜色。脸上刷得惨白,粉质很差,很多地方都被挤出了干纹。剪的齐留海,整齐地盖在画得黑漆漆的眼睛上方。这造型保留了十几年了,因为个子小巧,在暗夜总让人误会还年轻。
巷子进去第三间就是玫瑰租的房子,晚上一般都是敞着,不开灯。反正没什么贵重物品,来巷子里的人都是冲人来的,没人冲钱财。
玫瑰在这座城市快二十年了,那些青春与娇嗔,自尊与羞耻全洒在这块并不华丽的土地上。
她也见证了城市建筑的变迁,城市底层群体的变化,更深深体会年龄所带来的生存艰难。
最初的玫瑰与所有人一样,以为在工厂好好工作,节约生活。一年就能存下不少钱,然后寄回家改善家里的生活。
只要兢兢业业没有做不到事。她要求不高,给家里盖栋大房子,让儿子上得起学,老公看得起病。
她一年回家一次,想儿子想得哭,也咬牙坚持。不能浪费了钱,必须捏紧每一个铜板。
她常常加班到深夜,吃最便宜的饭菜,买漂亮但廉价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漂亮的同时最大限度省下每一分钱。
她用三年存下了三万,在那个年代真是一笔巨款了。她以为生活会从此不一样,却在老公的又一次生病后,所剩无几。
老公得的病要好好养,不能劳累。每个月用各种药撑着,花费真是不少。
她能怎么办?总不能离婚吧!人家与她结婚时,可是个精精神神的小伙子。
生下儿子那年,他为了给她弄点补身体的吃食。寒冬腊月背条借来的猎枪上山打兔子。结束兔子没打着,把人摔伤了回来。养了一冬,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但从此落下了病根。重活一点干不得,走多点路都喘。
从此养家糊口就交给了玫瑰,她也是个要强的。直接把家交给老公,背起行囊来了南方。
2.
开支与收入,日渐悬殊,入不敷出的压力,让玫瑰整夜整夜失眠。
眼看老老实实打工是养不起家了。在一次主管对她动手动脚时,她干脆往那一躺,直接说你给我一百块就随你。
那是她第一次用身体赚钱。她捏着那一百块钱坐了一晚上,望着窗外家的方向,流干了泪。第二天就去厂里把工辞了。
从此,她就一条小巷一条小巷的住。过着老鼠一般的日子,昼伏夜出。
她学会化成浓妆,前辈告诉她,这样白天卸了妆就没人认识。她也学会穿低胸露背,这样男人们更易被吸引。她学会染鲜艳的头发,在黑暗中辨识度很高。
她的收入比以前翻了十来番,每个月存下的钱比从前半年还多。存钱的日子,她都要对着那串数字笑半天。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忘记那些让人作呕的交易带来的痛苦,才觉得一切是值得的。
家里越来越宽裕,儿子读了当地最好的学校,老公再也不会为省钱不敢买药吃。
她骄傲地高昂着头,走在村民钦羡的目光里。她现在想回就回去看看,不用为省那张车票忍一年。
慢慢地她也不觉得羞耻了,只当是份工作。上班方式、薪酬制度不同而已,没什么不好的。各凭本事的年代,凭什么瞧不起用身体赚钱的人。
你们带资我带姿,不都一样吗?资与姿,不同的只是下半截。一个用钱,一个用女。本质上都是想投入自己拥有的,并以此获得回报。
这工作一做就快二十年,期间被人讥笑、嘲弄、侮辱,扫黄打非期间,还被抓去看守所关过。她都挺过来了,在她心里有个信念:等儿子娶了媳妇,就不干了,回家帮他带孩子。
现在的玫瑰已人老珠黄,但身段儿还是挺曼妙。重妆之下,黑暗之中也不易看出年龄。
她的客人已锐减,质量也越来越差。常常碰上些澡都不洗的人,憋着一股气才能把活干完。
但还得坚持,过年回家听村里人说,现在修房子动不动要一百万。她有这个钱,但用完就所剩无几。老公的病更严重了,药费在上涨。那农合医疗要住院才给报,自己与没后台关系,没法把他塞在医院天天住着,费用一点也不少。
所以必须多赚一点,否则做不动了,日子没法过。儿子,说起儿子,玫瑰就揪心。啥事不干,就会花钱,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富二代。
3.
年头刚给儿子买的车,才开不到一年,又说想换。完全不考虑明年就要修房子的计划。
想想自己长年不在他身边,总有些亏欠他的心,所以有点予取予求了。
说他又不理,搞毛了还门一甩,出去几天不回来。玫瑰拿他伤透脑筋,又毫无办法。
昨晚跟他还大吵了一架,气得玫瑰哭了一晚上。
他又过来拿钱,玫瑰就趁机劝他好好找份工作,别东游西荡,终究不是个事。
他不屑一顾,一言不发,只是伸着手,看也不看玫瑰一眼。
玫瑰恼火起来,这都是一个月第六次拿钱了。算下来有五六千,又不见他买什么东东,钱就流水一样没了。
忍不住叨叨让他节约点,赚钱不容易。以后娶了老婆,还指望你养家。这幅样子,谁敢嫁给你!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打光棍了。
话没说完,儿子冷笑一声,回道:我娶个你这样的就好啦!躺一躺,腿一张,赚点轻松钱。人又快活钱又多。哪还让我养?
玫瑰一口血差点冲到脑门顶,眼前都黑了,退了几步靠到墙上才缓过来。她按着胸口哭: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啊?!我是你妈呀!我这么做为了谁啊?为了什么啊?
儿子冷冷地看着她,不耐烦地说:“能爽快点不?给了钱我要走了。”
玫瑰靠在墙上哭得快断气,想不到吧!自己为这个家,为这个儿,付出了全部,连尊严都不要了。换来的不是体谅与感恩,而是轻蔑。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做这份工,难道是自愿吗?要是生活不逼到这份上,她玫瑰天生的贱吗?
想想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她都顽强地顶住了。儿子今晚一席话,让她生无可恋。她一直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什么啊?
儿子最后抢过她的钱包,拿了两千块钱,头也没回地走了。任玫瑰在那百思不解,伤心欲绝。
4.
玫瑰捏着烟头,看着巷口走过的人,没一个像是要进来的。她懒懒地靠着不想动,想着儿子的话,想着多年来的艰难。眼泪又往上涌,她从小坤包里拿出纸巾,印了印眼睛。化了妆不能任意擦,搞不好会变熊猫。
正在印眼泪时,突然一个男人站在了面前。黝黑的皮肤,皱纹很深刻,嘴唇很薄很宽,像在那个位置划一刀割了条缝。眼睛里冒着贪婪的光,像狼的一样盯着玫瑰的胸吞口水。
玫瑰忙放下纸巾,媚笑道:“老板,玩不?”
男人点点头,又犹豫着问:“多少钱?”
玫瑰一把扯过他的手就向巷里拖,边发出做作的娇笑:“都是熟人,能贵你吗?”
一转眼就到了玫瑰房里,黑洞洞的门口大大地张着嘴,吞噬了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事物。
男人到门口时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不开灯?”
玫瑰摸了一下他的脸娇笑道:“哎呦,老板还害怕吗?”
男人不说话,将玫瑰一推就进了屋,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黑暗里呆上一会,就看到里面的情形。简单得很,一张床,一个衣柜,没了。
男人把玫瑰拖到床上,头一下拱了下来。一股烟臭夹着汗味,冲得玫瑰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住,假笑道:“老板这么急?要不先洗一下。”
男人像没听见,只顾扯玫瑰的衣服。嘴像猪拱泥似的,在玫瑰全身上下拱嗅。
玫瑰也就不做声,扯过一件衣服盖住脸。衣服上的香水味掩盖了那难闻的气味,玫瑰就任他在那运动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那男人才从玫瑰身上下来。翻身躺在玫瑰旁边大口出气,声音里全是释放后的满足。
玫瑰把身体往旁边又挪了挪,她实在受不了那粘糊糊的感觉,就像抽油烟机上的油垢,让她浑身难受。
男人察觉到她在挪,就问道:“你干嘛?我很脏吗?”
玫瑰陪笑道:“没有没有,我想起来了。”
男人哼了一声问:“多少钱?”
玫瑰笑得更甜了:“一百……二。”她想总得多要二十元让自己洗个澡吧,太脏了。
男人一下跳了起来:“什么?你骗我?前天我老乡在这里才六十块!”
玫瑰笑道:“老板记错了吧!这条巷子都没有这个价。最低都是一百块,你要是嫌贵,就按最低价给吧。”
男人凑到玫瑰面前狠狠地说:“我嫌贵?我是嫌贵吗?是你这婊子想骗我!”
玫瑰有点生气,他凭什么骂自己。一个嫖客居然好意思骂别人?又想到儿子也这么不屑地骂自己。就很大声说:“不嫌贵,你就给啊!提起裤子不认账!没钱就别来玩,一个穷酸相还学什么有钱人逛花街。”
男人扑过来一把掐住玫瑰,嘴里吼道:“你个臭婊子!骗子!你还有理了!”
玫瑰出不来气,拼命蹬着。但她哪是一个天天干粗活的男人的对手。那男人疯了一般骂着粗俗难听的话,手上劲道越来越大。
直到玫瑰不动了,他才松开手。他傻傻地坐了一会,才摸着玫瑰的脚喊:“起来,我只给一百。”
玫瑰一动不动,男人有些怕。摸索着把手伸到玫瑰鼻下试了试,被吓得差点叫出来。他杀了她!他只是想给她个教训的!一百就一百啊,快活过来!
男人死命推玫瑰,但毫无回应。他来不及懊悔,只想马上逃离。他噌地从床上下来,摸到门边。打开一条缝朝外张望,现在已是凌晨。外面连玫瑰这样的女人都没有了。
他迅速侧身出了房子,把门关上。蹿了几步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5.
玫瑰被发现是第四天了。一个老顾客大白天摸上门来,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瞪大双眼横在床上的玫瑰,脸色已经发黑,好多苍蝇爬在上面。
老顾客吓得一屁股坐在门口,话都说不出。后来送医院,说是上了年纪,经不起吓中了风,从此半边瘫痪。
过路人看到倒在门口的老主顾给报了警,玫瑰在一群人的围观下,被盖着抬了出来。苍蝇赶都赶不走,一直嗡嗡地跟着。
这是玫瑰躺得最正经的一次,笔直僵硬地在担架上,任人抬起放下。再没了那妖娆魅惑的曲线,也没了那勾人心魄的红唇,就这么毫无生气,老老实实地躺在那。
儿子来殡仪馆看了玫瑰,痛哭了一场之后,跟弟兄们一醉解千愁去了。
案子没有破。这个城市里有太多玫瑰这样的人了,也有太多光顾她们的人。并非个个登记在册,有迹可循。很多时候连姓名都是假的,在这城市里混一段时间,早去了别处,茫茫人海上哪找去?
警察再厉害,也得慢慢找,甚至还得碰点运气。
玫瑰让法医各种折腾后,被允许领回了。儿子冷着脸给送到了火化区,看着炉子里冒出的青烟。他平静地点上了一根烟。
他怀孕的女朋友,不能接受他的母亲是干那种事的。给了两选择:要么分手,要么领证。他权衡再三,老婆必须娶,孩子必须生,否则就打光棍了。
于是,他花一千块钱,找来了一个嘴巴像刀划出来的人。请他帮了个忙。
母亲一辈子为自己,她一定很愿意做最后的牺牲吧!他想。
捧着大理石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时,他脸带微笑。他未来的妻子,正挺着肚子,抚着肚皮站在那等他。
很快他就要当爸爸了,生一个大胖小子,继承自己的衣钵。想想都开心。以后,他要全心全意地为儿子,打下一遍江山!
骨灰盒静静地看着,深沉而隽永,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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