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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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山中。

把粪担到屋后的小片荒地，犁好，种上几畦黄豆。紧邻着，撒一片韭菜籽。

没事就出去走，走哪是哪，附近都走遍，有些地儿不知走了多少遍。这地方于我，出去急着回来，回来不想出去。

天不亮就出门，直行上山。山并不高，但有登临的感觉。干草下出新芽，老树上抽嫩枝，并不想满山锦绣，简约的好季节一步步走近。

我站在山顶舒气的时候，往下看见门前的小溪如一片窄窄的镜子。我端详它，忽然发现走来一只一瘸一瘸的小狐狸。不知是哪条腿伤了，它走起来有点艰难。没想到它来得这么早，今天的第一口清水一定属于它的了。它喝了水，抬起头，摇了摇脑袋，又用手洗洗脸，似乎还跳了几下，还嗅了嗅溪边小柳根部的什么，才隐到那片竹林后边了。林中有鸟语，这只狐狸一点也不聊斋。

又有一次，我沿着山道绕圈走，峰回路转那一刻，我见到一直鹿正望着东方。我怕惊动它，赶紧退回。我在暗中观察它，它忽而用前腿蹬蹬耳根，忽而打几声响鼻，甚至对着空中几声轻咩，如一个终于能够静心独处的少年。它在最高处，视线最好。太阳还没升起多高，山水只有淡淡的光晕，这小鹿成了山中最生动的一点。它往前走了几步，想够着玉兰树的紫色团花，没有成功。它是远近的奔跑冠军，但它从不思考奔跑的意义，除了奔跑之外它没有任何负担，所以它把许多坏家伙都抛到了身后。它吃小树的新叶，孩子们咒骂它摧残美好，他们不知道它也是最灵动的美好。春天也是自然的循环，新生的也在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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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走，翻过几架山梁，在脚下的小路边发现一只不知怎么而死的野兔，身上还是热的。我断定它没有吃药。我摸着它，怜惜了好一会儿。我提着它，想着它身后可能撇下了一个家庭，或者几个孩子。没走几步，发现前边地上一团阴影在移动，抬头看，好家伙，是一只老鹰在绕着我转，它一定也发现了我手里的野兔，它想享受现成的美味。我笑了，我故意拿起野兔在头上转来转去，我对老鹰说老兄你有本事下来拿啊！它果然俯冲而来，扇着翅膀绕着我转，我看见了它凌厉的眼睛和尖勾的巨喙。我有点怕，但没有后退，不就是斗一斗吗?我抓紧野兔，也瞪着眼睛和它对视。对峙了几十秒吧，老鹰打了个回旋，欢快地叫了一声，冲入高空了。我从声音里听出了它在逗我，而我原本想逗它。春来了，我发少年狂，它也显出了孩童心。我看见它在对面的山头绕了几圈，缓缓地滑入看不见的云天，如来去自如身的英雄。

我在给小羊刮草的时候碰到一个小孩，没有人管他，他在地块和山径上蹦跳，如初出世的孙猴子。我问他怎么不上学，他理都没理就跑开了，任我大声喊也没回头看一眼。我正悻悻他的野，几天后碰到从外边回来的他的父亲。他告诉我山中无学校，孩子送不出去，他每天要出去收点破烂过活，儿子得看家，还得照看小他两岁的妹妹。我正担忧他，他笑了，说孩子快七岁了，很聪明，去年暑假有个人到他这来，试着给他儿子讲了一年级的课，孩子竟然都会。年终考试，那个叔叔带着他到山外的学校插班考试，竟然拿了第一。那个人答应他们父子，以后周末和假期都要来教他，他们现在已经在履行了。是那个人会点石成金，还是这小孩天资过人，这个父亲满脸灰尘盖不住欣喜，浑浊的眼睛也闪出光来。他说他们那个山嘴只有五、六户人家，现在适龄的学童只有他孩子一个。我很替他们庆幸。慢慢地，孩子越来越大，会有办法的。我想了想，那个小村叫长岭。

下山的时候，我碰到一个人扛着树苗往山上来。而吕家洼那片坡上，杏花好像隐约地开了。远近的春山都浑远苍茫，我怎么也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