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魔头来了
试剑山庄的气氛有些不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菜园管事的“旷工”未到,那白大小姐却堪堪地来了。
当然,白大小姐亲临我的住所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南宫。南宫又恰巧在我这里。
她的神情有些慌乱,一直用手下意识地绞着手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无措又无辜。
我和林武玄联手将南宫推了出去。小姑娘开始泪影婆娑了,哽咽道:“我不是要来见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山庄有了大麻烦,二师兄都赶回来了,我爹要送我先走——是马上就要送我走——我只想告诉你,要你小心些。”
南宫的木瓜脸一片木然,有时候连我都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得了面瘫。
白姑娘一跺脚,掩面转身奔去。林武玄跳出来大声呼喊:“白师姐,你说清楚啊,什么麻烦啊?白师姐!”
远远的,白姑娘的声音细细地传来:“------是个大魔头-------我爹也说得----不清楚-----”。
俺们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大麻烦,有多大的麻烦?大魔头,有多大的魔头?
林武玄做势推了南宫一下,抱怨道:“跟人家小姑娘就不能好好说说话的嘛,至少要弄清楚什么时候会有这个魔头来啊。魔头啊,搞清楚,现在江湖上最大的魔头是谁,知不知道?”
“谁?”我虚心讨教。
“魔道鼎鼎大名的退生庐主人!嗜血成性,杀人如麻。”
“哟,果然有这样的狠角色。”我叹道,心头突然想起了那幕让我干呕不止的画面,瞬时打了个寒颤。
林武玄道:“若真是他,那倒是真的不妙了。可是这退生庐主虽然乖张残暴,却素来与各大门派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如此行事?”
南宫冷哼一声,说到:“来了又当如何?只管来就是。”
我和林武玄相顾摇头 。
我语重心长地讲:“年轻人,小心行得万年船。江湖凶险,安全第一啊。”
林武玄大点其头。面对如此微言大义,南宫依旧保持木然。
“山庄遇到这等事情,我和南宫虽是新进的弟子,少不得也是要同舟共济的。南宫,我俩也别在小丁这里耽搁了,白师姐一走,师傅肯定是要立马准备迎敌的。我俩赶紧得过去看看,能派上个什么用场。”
正说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哨音突兀地响起,像锅铲刮过锅底,让人很不舒服。
“什么?”
“紧急!来得这么快!”
我的问和林武玄的答几乎同时出口。
“这是山庄紧急传唤,所有弟子马上到山庄正门会和。难道是真的来啦。”林武玄拉起南宫,对我说:“你只是从侍,不用搅这浑水。无论什么事都呆在园子里别动,我们会来找你的。切记切记。”
南宫跟上林武玄,也不回头,大声说:“你自己小心!”
两人相携远去。我站在原地良久,天人交战。
按理说不去才是对的,明哲保身。看山庄这草木皆兵的份儿,来者不善,说不得是一场恶战。我去了,那是于事无补,扛个刀提个剑都够呛。
可是,可是-------
我扒了扒自己的头发,可是,可是,总之就是心里不舒服,过意不去。
不想了。我去蓄水的洼地担了一挑水,开始浇园。
那急促的哨音又响过几声后,戛然而止。
我猛地扔了浇水的瓜瓢。不想了,我就要去看个明白。形势要真收拾不住了,林武玄还好说,那南宫木头非得有个人拉住他的任性妄为不可。
山庄正门我从来没有去过,不过大概方位我还是能分辨的。我不能像他们猴子似的一溜烟跳来跳去,只能很谨慎地快步度过去。
一路上连个鬼影都不见。临近正门空旷的广场,依然是异于寻常的安静。
假如此时有摄影直播的话,我会愉快地发现我的动作贼头贼脑,鬼祟得可笑。可惜当时的我迫于这安静下无声无息的肃杀之气,恨不得可以有什么隐身之术,或者有什么隐身衣,彻底隐身起来。
终于靠近人群,我混在一帮弟子们后面。如果这是在以往,肯定是立刻马上分分钟被揪出来的,可现在,他们都被魔怔住一样,严肃地流着汗,直楞楞地盯着正门的来处。
我伸直脖子张望。目光逡巡良久,看见林武玄和南宫在靠前的地方,和大师兄及一老头站在一起,想而当然这老头必定是白庄主了。另有一人,长的却是相当耀眼,白衫飘飘,玉树临风,长相抱歉的大师兄和他站在一起,就是个悲剧。我估计他一定是白姑娘口中的二师兄,试剑山庄的标杆人物,众多男弟子的榜样和女弟子的梦中人。
他们以同样的严肃地盯着正门的来处。
如临大敌。
魔头就要来啦,恐惧中交杂着莫可名状的兴奋。
天地萧瑟,万物沉寂。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我与他们一起,死盯着来处。
来了!
从水平线下缓缓走上来一人,先是他的头,他的肩膀,他的躯干,他整个人便优雅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那是一个很难用言语表述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却又像在这世界之外站立,表情里有着深刻的厌倦,对这个世界,对生命,可能也对他自己。可他又是那样的绝世容颜,俊美得足以让芸芸众生自惭形秽。
“视美颜如粪土!”我有些不再灵光的脑袋自动冒出这么中二的一句话,汗水却顺着眉眼流了下来。我感到了害怕,这威压之气让我恐惧。
这个美如神邸的男人径自走到众人面前,就像在自己的花园中散步那样随意。我想象不出世间可能有谁能让他局促,可能永远也没有,他只会映照出你的卑微,你的窘迫,你的无力。
他环视众人,笑了笑。那该死的笑容里却只有厌恶。
“白庄主。”他轻声道,可是这轻言细语像是直接撞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他说:“我来只是问问你,三个月前,石盘山下,伏击容难、卿如、卿意三人的,有没有试剑山庄?”
三个月前,三个人!
白博山努力抑制着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而不住颤抖的身体。白衣二师兄的眼睛里倒是燃起了斗志,他在请示了师傅后,朗声道:“江湖中所言伏击三位前辈之事子虚乌有,试剑山庄也从不做这等不光彩的事情。可惜阁下不辨是非,借此屠杀无辜,血洗各牵连的门派,恶行昭昭。我试剑山庄上下绝非贪生怕事之徒,今天定要与阁下周旋到底。”
这段慷慨激昂的话被二师兄刻意地用内力送去,真气鼓荡,回声不绝。众弟子的向往之情又浓厚了几分。
那魔头还是似有若无地笑着,“白庄主?”他再次问道,好像刚才的二师兄是不存在的。
二师兄的脸色变了,一般少年得志的人那堪如此漠视。
白博山拦住了还待出口的徒弟,吐了口气,道:“我的弟子已经说明白了,阁下不要咄咄逼人。想我试剑山庄享誉江湖四代百余年,也不怕这找上门来的事。哼哼,看我试剑山庄是不是会像天乾门、神木帮一样下场,阁下可以试试。”
那魔头竟然叹了口气,似是十分无奈。说:“白庄主如此要求,我又怎好拒绝。那就请各位陪葬吧。”
话音刚落,只见白影忽闪,一飞冲天,竟是二师兄直捣那魔头面门,喝道:“要陪葬的,还不知是谁呢。”
我睁大眼睛,但却是太快了,还没反应过来,白影已被重重的拍在前殿外粗壮的柱梁上,再掉了下来。
震惊!试剑山庄的二师兄还经不起魔头的一击!
白庄主快点徒弟的几个大穴,喂进一粒丸药,命几个弟子将其抬下。老目一横,喝道:“老夫讨教讨教阁下的高招!”说完,长剑出鞘,倾身上前,与那魔头交手。
我的能力有限,眼光跟不上他们的招数,但我却也清楚,白庄主已是拼尽全力,招式越来越停滞,步伐也开始散乱;可那魔头却是气定神闲,说不好他只是要看完庄主的惊雷剑式吧。
弟子们已经骚动以来了,这一劫已在所难免。
我寻找林武玄他们的最新位置,想着到关键时候先招呼他们逃命,免得二人呆呆地等死。
啊,那俩激进分子竟站在了最前面!要命,要命,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挤,尽量向他们靠近。我挥着手做后退的手势,又不敢大声叫他们的名字,挥了半天,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我。
其实这事过了很久以后我在想,当时我什么都考虑到了,怎么就没有考虑到我自己没有一丁点武功甘冒奇险呢?结论不得不是,我原来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啊。
一套惊雷剑式走完,白庄主浑浊的呼吸声连我都能听得到。我叹口气,胜负已定,生死已定。
那魔头终于失去了兴致,衣袖翻飞,竟啪啪啪连扇白庄主四五个耳光。白庄主倒退不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呆了。
这耳光像是打在了在场每一位弟子的脸上,火辣辣的痛着。
白庄主挣扎着站起身,一口血箭喷出,脸色灰败如土。
弟子们叫着“师傅”围上去。白博山缓缓地倒下。
死,死了吗?
我不敢看,我怕这样的场面,我更怕下一个倒下的是大林和南宫。
试剑山庄休矣!
时间定格,我快速寻找他两。突然像是按到了播放,我看到由恐惧到悲痛再到愤怒的山庄弟子们,在撕声的怒吼中,向着魔头潮涌而去。
奔在最前面的便是大林和南宫。
干嘛去白白送死!
我高喊:“住手!”,那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潮里。
这时,我已经忘记要害怕了。
我像是着了魔,发疯般地喊:“那三个人我知道,那三个人我见过!”
大林和南宫已经双双刺出了他们的剑。什么都完了,被侮辱已算是最好结局,我的脚突然软得撑不起自己。
可是大林和南宫刺出了他们的剑,魔头却不见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我慢慢抬头。这时,就在我眼前,我仰望着的,便是那一张天人般的脸。
“小丁!”我听到林武玄在喊。
但一切的一切都终将远离我了,我现在面对的这个人,是我两辈子加在一起,最不想面对的人。
他看着我,突然欺身上前,我的心擂鼓样的狂跳。他的手缓缓地探入我的脖子,干,干,想干什么?怎么这么色!
我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牌被他托在手里。他的眼睛里有莫名的光在闪动。
“放开他!”
是林武玄,他已奔近,探手欲钩魔头的肩膀。电光火石般,林武玄已被那魔头掐住咽喉,缓缓离地举起,而随后奔来的南宫,却被扫出了十来米,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停下。
“住手!”我听到我的声音在说,真诡异啊,我的行动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和我的大脑分离了。
林武玄被放下,然后扔出,和南宫滚在了一起。
魔头将那牌子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们三个在哪儿?”他问。
我好想哭。
“他们已经,死了,”我偷看他的表情,“我可以带你去看。请你别伤害我,别伤害他们!”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众弟子怕是都掩了面不愿再看向我,像我这般在敌人面前吓哭的弟子,试剑山庄还从来没有过。其实,我自己也瞧不上自己,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天会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饶命。
“为什么会把玄金令护身符给你?”
“啊”,是啊,我正想答,却发现他根本不是在问我,而是像在问他自己。
他的手伸向我,握住了我的左手。
我是被点中穴道了吗,心脏好像突然停了,全身的细胞只感觉得到来自于他的手心的温度。要疯掉了。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他说。
“啊”,他明白什么了?难道我被美男子握了握手,智力都统统消失了吗。
我望着他,期待下一句听得懂的话。
他忽然笑了,对我说:“这可如何是好,你恐怕是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啊?!”谁能帮我翻译一下,我一定是幻听了。
魔头揽住了我的腰,我失重般悬浮,风从我耳旁呼呼地吹过。他带着我急速的飞跑。我下意识的用双手圈住他的胸膛,将脸贴在他的肩上。他像是一滞,却并没有停下。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也许是我悲惨的亡命之途的开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突然不再惧怕。
人生总是如此,该来的总要来,想躲的却一个也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