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整个冬天,我们都在写作。
彭邦松说,我要把你上一个故事的结局改好一点。我希望,出轨的女友回来了,分手的未婚妻也回来了。一切都是原来幸福的模样。
我说。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叫论语说文,是彭邦松的堂弟。大学毕业,就在长沙矿冶单位上班。平时爱写一点文字。
我知道文字没有用,不能带来丰厚的稿费,我也写不出网络豹文,一夜走红。文字,是我高中四年的好朋友。因为红,每周一封信培养了我的写作习惯。
02
我不相信童话能成现实。我相信,此刻,去相亲,才可能改变我的命运。
在集市斜对面的饭店,我们两个见面了,她是IT女,不怎么好看,我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她微露龅牙,说:“我也才到。”
她叫向文妮,与我的红有太多差异,短发,肤色很白,个子矮小。
真巧,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所以有共同的语言。
木兰路上的木兰花下,也许我们曾经擦肩而过。
香樟园里,也许,我们也曾在园子里背着书包早读英语。
英语角,没准我们也曾用蹩脚的英语做过自我介绍。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所学校。
当集市上的人三三两两散场的时候,我们都有些依依不舍了。
我知道我在怀念着红,谈的是我的大学生活,想着的是红。
但是和向文妮一起聊大学生活,仿佛红就在我身边。
按照媒人的吩咐,我向她要电话号码,我说:“今天赶集拍了几张照片,我可以发给你。”我害怕她不给。因为,我毕竟三十二了,在长沙没有房子,我没法结婚。
她居然给我她的微信号了。
这比电话号码更亲近。
当我送她回家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就买了一些脑白金给她爸妈,我不想着她是婚托。就算是婚托,那也就当认识一个老乡吧。
彭邦松问我相亲如何我说还好,她身材娇小,皮肤白净,和我一个大学毕业的。
我没告诉他我买礼物了。
03
终于有女孩在我跟红分手之后,原意与我联系了。钱成了问题。
我要继续写稿,去参加各种写作征文,这是工作之余,唯一能挣的外快。
彭邦松说,喜剧,喜剧,知道吗?
我偏不。我要纪念我那可悲的爱情。一下笔,我的眼里只有红。
我把红写成了白血病,我宁愿,她是得了白血病才离开我。
我记得我把自己四年大学挣的家教钱都给了她。
我记得我骑着单车,去马山下给她打开水。
我记得在找工作的时候我去帮她挤开人山人海投简历。
我记得在毕业前夕,在一次聚会以后,我把我的处子之身给了她。
我记得我说过毕业五年买房的豪言壮语。
我记得订婚仪式上她的微笑。
她没有问过我我爱她多一点,还是他爱我多一点的傻问题,如果她问,我一定告诉她,我的爱,比她对我的爱,总是多一点点。
可是,都成空了。
分手五年了,我一直没有去相亲。因为没有房。今年,总算有了首付,我才有胆量去相亲。
今天遇到向文妮,我决定重新开始了。
但是,我想用一个故事作为总结。
就从红的认识开始吧。
“那是一个青春带着露水的早晨,我和班级参加文艺演出的人,早早地坐上班车,到了县城影剧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红,她画着浓浓的妆,穿着演出服,像一只麻雀那样跳来跳去。数学老师说,最美的事物都是有对称美的,红的圆圆的脸庞,正好符合这一审美要求。我们一见面就是一个喜剧,她的花环掉了,正好掉在我脚下……”
那是多么美好的相遇。乡下娃子没有漂亮得体的衣服,如果在大街上走着,非主流洗剪吹的造型,一定让人耻笑了去。可是,那天,我穿的是洁白的衬衫,扎了领带,在整齐的合唱队里,我是那个头最高的一个……
“后来,我们就成了笔友……”
我写了一个晚上,把爱情终于写死了。当天色大亮,我想我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爱情了。
04
仿佛冥冥中有天助,后来的节奏很快,根本没有按照城市里的套路走。
腊月十六相亲,腊月二十八定亲,正月初三,我们就把婚礼办了。
传说中的闪婚。
很快,向文妮就有了怀孕的迹象。我结婚晚,但在生孩子的速度上,不比我那些结婚早的兄弟晚。
05
我孤身一人从城里回乡,我拖家带口地意气风发地回城。
我给大家发喜糖。
有一个同事悄悄地问我,这个消息告诉红了吗?
我说都分手五年了,有什么可告诉的。
但是同事说,红过得并不好,好像在湘雅医院住院,是白血病。
我没有在意。晚上回我们的出租屋,妻子说,明天去产检。我说好。早点休息。
陪向文妮去医院做检查,我没有想到会碰到红。
红胖了,红光头了,如果不是她标志性地眉心的一颗黑痣,我都不认识她了。
红说,恭喜你!
我说,你,你都知道了?
红说,是我叫你来的。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她得了白血病。就像我在文章里写的那样。
我一个念头闪过心里,难道书写真的有魔力?
红点点头,她拿出一只笔。
她说,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在岳麓山下自卑亭买的笔。我今年才知道,它是有灵性的。它是一只让人梦想成真的笔,它只能对别人发生作用,对自己则不灵……
你是不是写我了?
我没忍住,我嚎啕大哭。我对不起红。
红是多么善良。
她在五年前知道自己得病,就下狠心抛弃了我。
她这五年时断时续地住院,她希望能回到我的身边。
但是去年开始,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单。
她希望我分手后,一切顺意。
而我……
“不,红,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红说,没用的。我今天把你叫来,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在写悲伤的文字了,对大家都不好。相处时好好相处,分开后各自珍重。
我哭醒了。我在床上。没有红。妻子温柔地拍我的背。
06
我连夜把手稿重新写了一遍。
红,最后还是结婚了。如她所愿,嫁了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干部。红,祝福你和丈夫新婚快乐,祝福你一切顺遂。就像我此刻那样。
我想到彭邦松跟我说的,多一点人间喜剧。
和妻子去湘雅医院检查,我发疯似的问每一个科室,有没有一个叫红的女人。他们都说没有。
我安心了。
世界上有没有魔法笔,我不知道。
但我此刻放下了心结。
红,我宁愿你是嫌贫爱富地离开我,也不愿意你受一点苦。
但愿分手后,彼此祝福,同向春风,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