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1）
林念坐在咖啡店里，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似乎男生做错了什么，拿了一袋子零食来赔罪，女生生气的推开，将脸扭到一旁。男生凑近了，笑嘻嘻地轻声说了些什么，惹得女生撒娇似的几下捶打，而后俩人就雨过天晴似的手挽手离开了。
年少时的误会与原谅，总是来得那样轻易，因为左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总不会如成人世界这般有诸多难以开口的现实矛盾，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林念淡淡地收回视线，低头拿起咖啡勺加了一块方糖。
她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那样涩涩的苦味，刺激味蕾，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还是喜欢奶茶，香香的甜甜的，热乎乎地捧在手里，才是冬日里最暖的慰藉。
苏阳约她见面，说是有事情要跟她说。
苏阳的公司跟自己的公司在同一层楼，他还是自己领导韩涛的老同学，于是私下里就有过两次接触。在她看来俩人不过是见面会打个招呼的交情罢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要说的。
今天天气难得得好，不像之前阴沉沉的，像是谁半死不活的脸。就是坐在这里，阳光也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她只想回家躺躺椅上眯着眼晒一下午的太阳。
等了大概有20分钟，苏阳才慌慌张张地过来了。
（2）
不同以往在公司里西装革履的老成，苏阳此时一身休闲装扮，倒像是刚毕业的阳光大男孩。
林念想，他的确算得上是帅哥，又想起领导说的他以前在学校也是个风云人物，如今看来果然是有风生水起的资本的。
苏阳连声道歉，说自己路上堵车，来晚了。
林念摆手想说没事，结果却半道拐了个弯掩住了突出其来的哈欠，这就尴尬了。所幸林念一向这么擅长制造尴尬，也立即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呵呵呵……阳光太好了，晒得我都犯困了，呵呵呵……“
她想的是说完了赶紧低头假装喝咖啡，按苏阳的情商总能顺着自己来的，可惜……她说完又跟着连打两个哈欠。
“哈哈哈，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苏阳原本是打算不着痕迹地揭过的，免得人家姑娘面子薄不好意思了，奈何这姑娘哈欠连着哈欠，最后眼睛里都聚起了水雾，偏她自己也有些在状况外，就越发显得呆萌可爱了。
林念此时正皱眉想着昨晚几点睡的，好像是八点多就钻被窝了呀，这哈欠连天的是什么情况？
而事实大概是，你想显得出众，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时候，老天偏要你紧张得严谨庄重到呆板无趣；你若恰好不想被记得太深时，他又时时给你搞出些小状况，然后就那般因突兀莽撞显得独特，不知入了谁的眼。
等回过神，看苏阳笑得开怀，她也不再纠结掩饰，反而更自然了些。她眯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又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扭过头手托着腮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看着苏阳一本正经道：“我们领导说，你特别会哄小姑娘，让我离你远一点，现在我也这么觉得。”
“呵呵，你别听他胡说，我刚才说的可真是大实话，你是没看你刚才的样子，慵懒地像我们家养的小猫。韩涛他最喜欢开玩笑了，你也应该有体会的。不过……”苏阳收了笑，认真地看着林念的眼睛，“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态度，是……讨厌我么？”
（3）
“不讨厌，”林念喝了口咖啡，像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但也不是讨厌的对立面。”
苏阳点点头，笑道：“不讨厌就好。”
然后他坐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有些郑重道：“那么……我喜欢你，你考虑下，做我的女朋友好么？”
之前韩涛带着林念出去办事，他们偶然碰上的时候，苏阳并未注意林念。只是觉得她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那般花枝招展，呆呆的有些游离在状况外，在韩涛向她介绍自己的时候，也不过扫了他一眼，淡淡的点头示意。是后来偶尔在公司外面，他见过她独自的模样，她有时会驻足欣赏一朵花，有时会突然想到什么笑得开心，有时慢悠悠得如同散步一般，手指却挨个从整排万年青扫过，像个小孩。
之后有一回他被韩涛邀请参加他们部门的聚会，他又注意到她。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起酒杯闻了闻，然后皱着眉喝了一口，就马上放下了。全程并不热衷于跟领导敬酒，安然自得地坐在她的角落里，默默地把筷子小幅度范围内能够夹到的菜尝了一遍，点头摇头皱眉的，似在点评味道如何。
那时苏阳想，这个姑娘可真特别。
却不知所有我们以为的别人特别，不过是自己的多加注意之后的一些想象罢了，要不然之前每天来来回回与他擦肩而过，又为何没有发现？
林念愣了一下。她实在没想到，苏阳会跟她表白，他们并没有什么接触呀！
林念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也不记得俩人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让他产生误会的，就连刚才她都怕说不讨厌会让他产生什么暧昧的想法而特意纠正了。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你确定你没搞错？”
“呵呵，林念，我确定我没搞错。非常确定。”苏阳很认真地回道，心里却好笑地想着这姑娘是觉得自己有多马虎，除了年少时托人送情书给喜欢的姑娘出错过，这么一个大活人自己还能认错了？
“……”林念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深呼一口气，慢慢说道：“我现在不想恋爱，就想发财。你如果要找女朋友的话……对不起……祝你找到好姑娘。”
（4）
林念拒绝了苏阳送她回家的提议，离开咖啡店后，她一个人慢慢往家走。
阳光在此刻也并不能让她感到温暖了，她觉得冷，是那种从心里生出的冷，浸透她的身体。
她又久违地想起了肖彦。
一年前她失恋的时候，哭着跟好友Z打电话：“你说得对，还是赚钱比较实在。我也想发财，我也想有好多好多钱，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他是不是……”
然而Z一如她往常那般清醒理智地告诉她:“不会。”
林念无言以对，任眼泪不要钱地流，她想流尽了就好了，权当是自己爱错一场的代价。
她并不是会轻易爱别人的人，但她的心也没有多坚固的城墙，所以当肖彦也如苏阳这般直接表达他对她的喜欢时，她接受了。后来她爱上了他，像所有傻姑娘那样，爱得失去理智和自我，才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面目。
她每周会去S市见他，怀着怎样雀跃的心情，风雨无阻；她在他面前随意自然，舒适得如同自己独处；她想他们就是这样结婚也如此理所当然。为此她曾无比庆幸自己是在23岁遇见他，觉得这样就不会像18岁的恋爱那样无疾而终。
可惜。
我们总以为18岁和23岁的恋爱是不同的：18岁时，我们只是带着天真的感性偶尔会在某个浪漫的瞬间生出想要跟这个男人一辈子的念头；但23岁，我们既拥有法律认可的结婚年龄，相互也已经更成熟，又是会将结婚提上日程的，所以彼此一定会相携走过一生。可实际上，你早晚会明白，只要在恋爱里就会有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可结果却从来不会因为年龄而变得不同。
肖彦说他还爱她，可是他更想在S市立足，他厌烦了这个小城市的束缚和局限，而那个女生的父亲能在S市给他安排很好的工作，他甚至不需要准备结婚的婚房。他说“你知道S市一套房子价值多少么？”
林念骂他混蛋，“我不知道价值多少，可是我TM希望你真就是出轨了！爱上别人了！也别连累了我的爱情输给一套房子这么窝囊！”
（5）
刚进公司的时候，林念听那些女同事讨论结婚买房的事，彼时她和肖彦正在热恋，也规划过未来。
林念就插了一句嘴：“说两个人可以一起还房贷啊。”
那些年长一些的女同事，马上就苦口婆心地教育她买房子这种事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该舒舒服服的享受，不能因为买婚房降低了自己的生活质量。而另一些跟林念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也觉得是这样。
随后林念就不再插话了。她想要的爱情里，没有谁应该多付出什么，尽可能的相互给予对等的金钱支出，相互承担，相互体谅，双方才能始终怀有感恩之心而更坚定长久地走下去。否则只会一方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地接受，一方却在不断地付出里心生怨怼，感情被消磨殆尽的时候，这段关系也就无以为继了。
如今林念明白，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想要不劳而获的想法。
Z说，你应该感谢那个混蛋，至少他激起了你赚钱的斗志和欲望。你知道的，钱并不多么好，甚至在更多时候是贪婪是魔鬼，可是它也能让你更有底气，更有能力去守护你想要的。
林念以前的确不很理解Z对于钱的执着，她们从高中时期认识到现在也七八年了，Z似乎一直要比她更理智和早熟一些，她有时会庆幸能够追随她的思想，可更多的却是不理解。如今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们又达成了一致。
（6）
之后，在公司里，偶尔还是会跟苏阳有接触。
林念看不出他有什么被拒绝后的难堪和不妥，于是她松了口气，俩人就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维持在不咸不淡的距离内。
有时，领导韩涛会邀苏阳一起聚餐，苏阳见了她也会跟她聊两句。
苏阳是很幽默风趣的人，常常能说出有趣的话题，开玩笑也很能掌握分寸，控制在适度的范围内，既不会引来你反感，也能让你会心一笑。连林念这般不善交际的人，也觉得同他相处融洽，反正是不会有在别人面前那种需要搜肠刮肚地找话题说的尴尬和煎熬。
林念想到以往她拒绝那些媒人介绍的男生时，他们听了她的理由就不问因果地将她归于拜金虚荣的行列里，然后断绝联系，她虽懒得解释，却也觉得他们幼稚。
苏阳却像是毫不在意。
渐渐的，俩人更像是朋友一般，能坐下聊聊天。
“你不觉得我的理由听上去很拜金么？”林念忍不住问他。
“拜金不好么？你又没去偷去抢，踏踏实实努力工作赚钱。虽然我觉得发财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精神可嘉，毕竟有志向还是好的！”苏阳一面诚恳，一面调侃。
林念懒得去理他。
顿了顿，苏阳又神秘一笑，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一个能让你发财的办法。”
“什么？”
“做我女朋友。”苏阳认真地说道，“你看，我虽然不算有钱，但是收入还算可观，这些年也存了结婚钱，我妈说家里的银行卡什么的就得交给媳妇儿管，妥妥的一个小金库。”
林念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我喜欢你，不会因为你一句拒绝就转身离开的。虽然这个年纪，凑合结婚的很多，可是我也不会撒网捞鱼似的：你同意了，咱们就谈，你不同意了，我转身就投向别人。我是认真的，林念。你就是我要找的好姑娘。”苏阳说着，眼神认真如初次表白的信誓旦旦的少年。
林念侧过脸，看着窗外，慢慢说道：“我爱过一个人，分手的原因我曾经觉得窝囊，可是如今想想，那大概就是人性里趋利避害的本能选择，没什么对错，他并不对我负有什么绝对的责任和义务。可是他让我觉得我要赚钱发财，当我有足够的钱，就能使我无论在什么境遇下都能够坚定地握住我爱的人的手，我们不会因为现实俗气的理由分手。”
“我同意钱的某些重要性，可是离开的人并没有资格让你去否定自己，他的借口是给他自己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曾因为钱被甩。”
（7）
后来林念想苏阳是对的，喜欢你的人，怎么都会喜欢你的，不喜欢你的人，什么理由都能让他轻易放手，因为那理由只是他给自己找的。
之后，林念跟Z打电话：“我准备恋爱了。你姐夫叫苏阳。”
“你要恋爱？！呵呵，姐夫？你就是说妹夫我都懒得理，你这个妹子我也打算扔了。说要跟我一起孤独到老，为了发财的事业奉献终身的人，你这打道回府又去恋爱了，抛弃你我这分分钟里就想八百遍了。”
“他说‘不想恋爱，只想发财，人生不够圆满，跟他在一起，两者就齐了’。”
“姑娘……咳咳……你听见我吐血的声音了么！虐狗也悠着点。”
“哈哈哈，明天他请吃饭，可劲儿吃，你姐夫有钱！”
“这还成，你告诉妹夫哪个饭店贵就去哪个，不吃个够本，我不回来。”
“管饱，扶着墙进，扶着墙出，都没问题。”
“恩，我今儿就准备饿着……那什么，你幸福就好，挂了，明天见！”
那边急匆匆的挂了电话，林念却知道她嘴上不饶人可却是羞于这样温暖的表达，她对着电话轻声说“你也要幸福”。
林念深吸一口气，望着晴好的天，和远处走来的男人，幸福的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