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木草草
去年有个轰动一时的「匿名作家计划」,经过持续了大半年的评选,从35篇匿名小说中最终脱颖而出的大奖得主,是一篇名为《仙症》的小说。
郑执
而近年名气逐渐高涨的几位东北作家似乎在「匿名作家计划」中首次产生了明确的交集。
在公布各篇作品的作者身份之前,只要小说中出现北方口音,或者只要故事的舞台与北方沾边,就会有读者在评论中猜测是郑执、双雪涛或者班宇的作品。
2019年2月,获得大奖的郑执获得「一席」邀请进行演讲,演讲内容在社交媒体上广为传播。今年4月,《三联生活周刊》推出封面专题「讲述东北」,把双雪涛、班宇、郑执、贾行家等青年作家正式归为「把沈阳、哈尔滨作为写作背景」的东北创作者,并请这些作家讲述他们眼中的东北,试图展现在小说与电影中广受青睐的「东北景观」。
双雪涛、郑执与班宇都是80后,都来自辽宁沈阳。三人之中,双雪涛最年长,曾经在银行工作,最初写小说是为了赚钱。2010年,他凭借小说《翅鬼》在一个台湾的文学比赛中顺利获得大奖,开启了写作生涯。双雪涛的代表作是2016年推出的中短篇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在与小说集同名的这篇故事里,多人物视角下的这个探案故事时间跨度大,涉及人物多,无论是故事的背景还是各种事件发生的场景都带有浓郁的东北元素。
《平原上的摩西》之后,双雪涛又陆续推出了《聋哑时代》《飞行家》《猎人》等作品,其中的多篇短篇小说质量都非常高,成为读者眼中「东北作家」的代表。
双雪涛
班宇和郑执分别出生于1986年和1987年,郑执早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年(2007年)便推出了处女作《浮》。这本半自传体的青春长篇小说最初只在网络连载,由于点击率非常高,很快便获得了出版机会,并且一度被盗版书商拿来冒充韩寒的新作。郑执之后去香港念了大学,近年既当作家又当编剧,并陆续推出了长篇小说《我只在乎你》及短篇小说《我在时间尽头等你》等作品。2017年,他在「ONE·一个」上连载的小说《生吞》集结成册出版,被誉为「中国版《白夜行》」,备受瞩目。
班宇多年来一直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乐评与文化专栏文章,以「坦克手贝吉塔」的名字活跃在微博与豆瓣等社交媒体上。他从2016年起真正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各类传统或新锐文学杂志,而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冬泳》却直到2018年9月才真正出版。
在这本冬天气质十足的短篇小说集的网店页面上,高挂在书名下面的推荐语是「『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首奖得主处女作,讲述那些被雪水打湿的北方故事,挫折年代的曙光,剧变时期的祷歌,文坛新来的高手;入选2018年度《收获》推荐的青年作家」。2019年下半年,《智族GQ》将班宇评选为年度新锐作家,易烊千玺也曾在Instagram上特地推荐《冬泳》。
也许是因为这三位青年男性作家近年获得的成就,「东北文学」与「东北作家」在这两年尤其热门,他们的书卖得不错,故事即将被改编成影视作品的新闻也陆续发布。双雪涛的一篇《刺杀小说家》即将被导演路阳拍成电影;郑执的《生吞》与《我在时间尽头等你》也将分别被拍成电视剧与电影。
班宇虽然还没发布任何影视化的新闻,但在上个月「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颁奖仪式结束之际,评委之一的贾樟柯导演特地发微博赞美《冬泳》,说是他「今年读过的最好的小说」,还说「我的票是投给《冬泳》的」。没过几天,连伊能静也在微博上说:「秦先生让看冬泳,看完睡不着了。很想喊秦先生起来,跟他说,你把『盘锦豹子』给演了吧。」
而在11月5日,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即将改编成电影的新闻也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影片预计将于明年1月开拍,刁亦男担任监制,张骥担任导演,据微博上的不确切消息,周冬雨、彭昱畅、梅婷与王学兵等知名演员都会出演这部电影。
《平原上的摩西》电影开拍新闻传出当天,非著名作家兼豆瓣著名网友王大根「按捺不住」,在广播中发布和朋友聊天的记录,「当场开始了东北伤痕文学大电影的闯作活动」。聊天记录中,尽管二人的口吻极尽嘲讽之能,但这段记录却精准地点出了「东北伤痕文学」的一些核心符号:工人下岗潮,爸爸酗酒、打老婆,老实人遭剥削;二王抢劫案,东野圭吾式纯爱故事;艳粉街、洗浴中心、舞厅;大雪、雪夜、结冰的浑河。
大家对于东北的印象来自这些近年问世的小说,也来自比如《钢的琴》《白日焰火》《铁西区》等较为知名的电影。因为这些故事,种种萧条、衰败、无力、纯粹、极致又具有美感的意象,使众多读者与观众对东北有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整体印象。而对于出身东北的诸位作家来说,这些意象也是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铁西区第一部分:工厂》
郑执在年初「一席」的演讲中提到儿时记忆非常深刻的一个画面:「(我爸)一个人独自站在我家小区院子里的雪地中抽着烟,只套了一件毛衣,任大雪落在他的身上,头上还裹着纱布。这纱布透出一点血红色,从上面向下望,特别像雪地中一朵骄傲的梅花。」而在他的长篇小说《生吞》的开头,冲进洗浴中心砍人的男子在离开时「手上的血一路滴至门外的停车场。那天是腊八,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像开了一串梅花」。
作家兼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梁鸿在今年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认为东北作家「爆发」与「整个东北在中国发展过程中的社会状况是有关系的」:「我觉得可能刚好到了现在,一二十年过去之后,东北这样一种工业的状况,大量的破产、下岗带来的后果,慢慢沉淀到了实际生活里边,败落、疼痛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恰恰又是这一代年轻作家所体会到的,他们就是后果的承受者。」
小人物的命运在大历史的湍流中浮沉,这种具有浓烈时代感的经历其实在整个中国都能产生共鸣。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东北」就历史范畴而言,成了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久而久之,就成了读者与观众心目中的一种「情结」。
类似的「情结」,在中国历史中,有民国时期的故事、盛唐时期的故事、三国时期的故事等等;在上个世纪的世界历史中,则有冷战时期的故事、苏联解体的故事,以及日本平成大萧条时期来临之前的故事等等。
我在一本与东北无关的书里读到过相似的痴迷于失落与失却的症状,这本书中将维多利亚时代的欧洲人对于已经灭绝的大海雀的痴迷称为「a fetish of absence」(对于不存在的事物的痴迷),「他们对于美的概念核心是挽歌,而非庆祝。再没有什么比围绕着事物终结的情绪更加宝贵的了」。
东北工业的没落与人们生活的衰败成为好几代人经历的时代的句点,成为青年作家们不断反刍的记忆,也成了读者与观众希望能够反复体验的一种带有怀旧情绪的浪漫。
除了历史的烙印,东北文学里当然还有许多其他迷人之处,地域性的故事也是非常重要的符号。就好比人们想起美国西部就会想起牛仔,想起南美大陆就会想到贩毒与腐败,日本上个世纪的社会派推理小说与各种电影将北陆地区打造成失意之人结束生命的理想之地。
而东北,东北在我们的刻板印象里则是有黑帮与抢劫、下岗与离婚的地区。地理特征之外,还有气候特征。酷寒的环境对于任何生命的维系都构成挑战,因为发生在冰天雪地之中而独具美感的故事有很多,北欧的一大特产就是冰雪天里的犯罪探案故事,美国也有《冰血暴》《风河谷》等众多经典犯罪故事,寒冷有时甚至成为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直接影响到人物的命运与故事的发展。
《冰血暴》
郑执的小说《生吞》开头,被扔在坑里的尸体因为天冷而难以推测死亡时间;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中,许多年前那场改变了好几个人命运的车祸也是因为路面上都是雪而发生;班宇的短篇小说集《冬泳》中的那篇同名作里则出现了冬泳和冬天的沟渠,直接影响了故事中人物的生死。
意象之外,还有语言。《三联生活周刊》在采访梁鸿时便问起:「东北作家特有的语言特点和文本风格,对作品的流行度是否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使他们比其他地方的同代作家更容易『被看见』?也许他们的幽默、自嘲和反讽,也刚好契合了读者当下的心境和趣味?」
梁鸿否认了两者之间的直接关系,认为「幽默、反讽是文学重要的修辞和形式,并不是日常化的那种自我嘲笑,它背后应该包含着真正的内容和精神。」。
不过,戴锦华在评论电影《钢的琴》时则特地说起故事里的一个细节。《钢的琴》里的爸爸为女儿制作纸钢琴,女儿抱怨这样的钢琴弹了听不见啊。爸爸说:「你仔细听,贝多芬大爷也听不见。」
《钢的琴》
戴锦华对于这样的语言是这样说的:「对白是东北方言加上大厂工人的语言,很会讲道理,时不时要引大词,这种语言是很有现实性和时代感的,或者说,我们其实很难得在一部中国电影中,从头到尾都在讲人话。很多电影都不说人话,挂着雾什么的,这样的电影是大师们的作品。所以这部电影小的特点我就不表扬了,真的是从头到尾吻合阶级身份、吻合地域、吻合时代、吻合历史印痕的方式在讲话。」
东北方言加上大厂工人的语言是全国人民非常熟悉的一种语言,也是全国人民特别容易理解的一种语言,在春晚几十年的熏陶下,大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这种语言视为小品式的幽默。而广大读者乃至许多文学圈内的中年直男作家,也将使用带有北方方言的普通话创作,视为好的语言,有经验的读者甚至能循着作者的措辞与断句,找出前人文风的蛛丝马迹来。
本文中主要写到的三位东北男作家都深谙戴锦华形容的这种「东北方言加上大厂工人的语言」,在我这个南方人读来,凡是有对话的部分,都能够直接脑补出十分生动的东北话来。强势的北方方言,或者说,更通俗易懂的北方语系在这些作品的传播过程中多少起到了点帮助。梁鸿所谓的「幽默与反讽」在其他地区的方言中自然也大量存在,但是对于大众来说,想要完全理解的门槛就要高出许多。
我首先可以分辨出的是「东北文学红的不是什么」。虽然近来媒体与网友都喜欢把郑、双、班这三位作家放在一起讨论,热闹得连三位作家都或多或少产生抗拒,希望舆论不要仅仅聚焦于他们的出身。
不过,大众把他们放在一起讨论显然不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同样是来自东北的作家,苏方就很少被称为「东北作家」。如果说苏方没有被纳入比较与讨论的范围,是因为她主要书写情感故事,写作的背景已经不再局限于某个省份或地区,那么,刘天昭这样写作自传体小说的女性作家呢?
刘天昭在2018年下半年推出的《无中生有》中的内容也与自己记忆里的东北有关。这本长达70万字的小说在豆瓣被评为8.2分,至今却只有533人读过。
三位男作家用相似的方言写作,呈现出一个同质化程度极高的东北,书写大历史滚滚车轮之下身不由己的小人物的命运,这在本质上,其实与中国正统文学圈与文学史上那些受到认可的经典作品,其实一脉相承。
大家喜闻乐见的是流畅、好读、好文字,是小人物、是带着点青春与纯爱的年轻人以及带着点侠义精神的中老年人,此外,就是符合直男作家审美的家庭、人际关系乃至情感与暴力。
在这些与东北符号挂钩的知名文学与影视作品中,创作者首先关注的是男性主角的内心,首先共情的是男性人物的命运。郑执在《生吞》中主要以年轻的「我」与刑警冯国金的视角讲述故事,故事里的女性要么是女神,要么就是屈服于金钱与利益的中年女性,要么,就是在主角看来受到溺爱而性格娇蛮的女性(是女朋友、是女儿,唯独缺乏独立的个人特质)。
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里稍微好一点,但无论是年长一辈的女性,还是年轻一辈的女性,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受到凝视的位置上,是客体,是静态的存在。班宇在《冬泳》中呈现的女性则比其他二位要好很多,但故事中的所有人际关系依然没有超越读者对于东北的想象。
这些男性视角下的故事是中国主流文化中更容易接受的故事,而读者认可的「小人物」,也往往都是这些男性下岗工人。下岗的女性哪儿去了?故事里的已婚女性主要用来离婚、跑路、下海经商、被家暴、意外去世。
这些不够进步与开明的地方恰恰是符合读者期待的「中国式」故事。在这些保险又让人感到「安分」的故事里,男人依然够男人,女人依然够女人,大家都青春过、心动过,如今都被生活蹂躏与辜负,而且,故事里还有实际生活中很少能亲自经历的暴力与事故,让人得以体验各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感与快感。
那么,这三位籍贯沈阳的80后男作家真正好在哪里呢?如果读一读参加「匿名作家计划」时的三个人递交的文章,再拿来与「东北」这个成就了他们又限制住他们的符号相比较,就能够感受到一些有意思的转变。
班宇的参赛作品《海雾》是「匿名写作计划」的第一篇作品,故事里的女性主人公出现幻听,在与哥哥、男友的相处过程中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海雾》匿名发表后,许多人认为这篇出自女性作家之手(比如说周嘉宁),也有人说是双雪涛(总之文字稍微像样一点的、带点北方口音的都有人说是双雪涛),结果公布是班宇,让好多人感到意外。
郑执的《仙症》是第11号作品,主人公「我」与「我」的大姑父王战团是故事的核心人物。故事的第一句话是:「倒数第二次见到王战团,他正在指挥一只刺猬过马路。」匿名发表期间,大家(再一次)猜测这是双雪涛的作品(十足的东北口音,很多短句),还有一些人则认为,如此老练的文笔,一定出自「当代文坛『老炮』」,呼声最高的是阎连科。
双雪涛的《武术家》是第19号作品,故事发生在沈阳还被称为「奉天」的时期,里头有爱国的本土武术家与日本来的武术家,有拳手、功夫、剑谱与妖术。大概因为这是有关习武之人的故事,好多人都没猜到这是双雪涛,当然,也有人看到武侠元素就自动联想到徐皓峰。
「匿名作家计划」发布长名单之际对这三部作品的点评分别是:「文字技巧高超到不行」(《海雾》),「地域风格鲜明,人物塑造完成度高(《仙症》),「叙述语调老练,时而露出嘲讽的锋芒」(《武术家》)。
到了12月发布短名单时,评委变成了小说家苏童、格非与毕飞宇,他们对于成功晋级的《海雾》与《仙症》是这样评价的:「《海雾》是一枚少女的记忆碎片,小说利用幻听这一癔症,粘合了少女及其背后一代年轻人所面朝的历史与未来,由此将海与雾的迷幻效果推向极致。」
「《仙症》是一部北方档案,以冷峻酷烈的文字和巨大的现场还原感,徐徐勾勒出一个疯癫个体与其背后家族成员的群像。小说地域风格鲜明,人物塑造完成度高,魔幻与现实感并存。」
最后,获得首奖的是《仙症》。苏童赞美道:「《仙症》里面的主人公大概是我看到的中国作家当中写精神病人,不能说百分之百的完美,但我想是九十五分以上的水准,写得真好。我怀疑他身边说不定有某个亲人就是这样。我觉得我写不出来。」
格非则评价道:「作品一上来写主人公指挥刺猬过马路,一下子就把人吸引进去,王战团人物塑造以及作品想象力、表现力都非常好。」
三位男作家在这个得以匿名的比赛中刚好呈现出了与自己以往作品特别不一样的一面。
班宇的《海雾》可能是他目前发表的唯一一篇以女性作为主人公的文章,与这篇相比,他的处女作《冬泳》里的故事则主要是男性主人公,故事内容与背景也依然聚焦于沈阳、东北、小城市的老百姓。
班宇显然在这本小说集中做了各种尝试,《冬泳》之中既有《工人村》这样描写人物群像的佳作(《工人村》曾在2016年「豆瓣男阅读」举办的征文大赛中获得「喜剧故事」组首奖),也有《枪墓》这样在故事中嵌入故事的小说。
这本书中的七个故事与《海雾》的相同之处在于,作者除了展现东北景观与小人物命运,还在这些故事中安插了许多巧妙的意象与写意的空镜头般的描写。或许因为班宇同时还写诗歌、翻译小说,他的作品中显然有着书写地域与记忆之外的野心。《冬泳》里对东北元素的消费显然相对克制,而《海雾》这样的作品则显然是一种更为进步的尝试。
郑执在以往的作品中都会加入许多青春、校园、爱情的元素。即便是像《生吞》这样悬疑、探案类的故事,核心却依然是五个年轻人(尤其是其中两位核心人物)年少时的交集与情感羁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也是一本以爱情为核心的作品集。与书名相同的那个故事里写到的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则与《生吞》中的那两个核心人物有着许多重叠,而故事里穿越时间的情节设置则让人不禁想起山下智久多年前主演的一部日剧《求婚大作战》。
日剧《求婚大作战》
《生吞》也好,《我在时间尽头等你》也好,其实是通俗文学的范畴,简单来说,就是好读、有画面感、适合画线。《生吞》被拿来与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相比也不是没有道理,纯爱加犯罪,时光加羁绊,「东北」在郑执的作品里是青春的一部分。正因为此,郑执的《仙症》才会让人对他产生更多期待。《仙症》中,无论是对文字的掌控、人物的拿捏,还是故事的架构,都比之前这些作品有了很大进步。
双雪涛的文字造诣尤其被人称道,他能够在好读与文学性之间找到一个特别舒服的位置。他在《平原上的摩西》中也设置了两个年少就相识的男女,但与郑执的《生吞》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在故事架构上采用了更加复杂的多人物视角,在情感设定中,也并没有设置「白夜行」式的人物羁绊。
故事中虽然有悬疑、探案元素,但读者从中感受到的,更多则是案件如何改变人物的命运与生活。他最近的作品——比如《飞行家》《猎人》——正逐渐「走出」东北,探索更多元化的故事背景,他参加「匿名作家计划」的作品《武术家》之所以「叫人认不出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即便是在代表作《平原上的摩西》之中,非代表作的一篇《大师》也能让人很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写作功力与心之所向。这样的故事带有中国式武侠小说的气质,人物遵行着自我又颇具道义的准则大隐隐于市,《武术家》的主人公给人的感觉也与之相似。
作家唐诺曾担任去年的「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评委,他在接受「界面」采访时说中国式地域文学「大陆上一代的书写者,李锐、贾平凹、莫言这一批人,好像列祖分封,一人写一地,山东归谁写,山西归谁写,东北归谁写」。
三位青年男作家与上一代大陆男作家自然有了很大的区别,如果以他们历年来的作品来看,每个人似乎都在从「东北伤痕文学」出发,去往不同的方向。我们近两年捕捉到的是他们各自代表作之中的一些共同元素,是一些比较容易总结也比较容易感动的表面意象,是他们漫长的创作生涯中在当下的一种交集。
由于近年的这波「东北热」,三位作家之中,其中两位分别有两部作品即将被翻拍成电影或电视剧。郑执的短篇小说《我在时间尽头等你》改编的影片近日正式定档2020年情人节,而他的另一部代表作《生吞》也即将在明年由张晓波改编成电视剧。
《我在时间尽头等你》故事篇幅不长,读者通过主角们的对话,了解到了一个有关青春、穿越与爱情的故事,而《生吞》则通过两个人物的视角,还原时间跨度相当大的两起谋杀案及其背后的秘密。
两个故事虽然都非常有画面感,但一个篇幅有限,一个则有着众多人物、支线故事与时间跨度,对于翻拍来说难度并不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这两部翻拍作品都找来郑执本人担任编剧(而且就11月15日曝光的定档预告来看,《我在时间尽头等你》除了保留了一些核心设定,故事与原作已经大不相同)。
与郑执相比,双雪涛被相中的作品除了有代表作,还有一个不那么有名的故事。双雪涛率先被选中进行翻拍的作品名叫《刺杀小说家》,这个故事收录在短篇小说集《飞行家》中,也是一个穿越的故事。双雪涛在这个故事里十分恣意地模仿着自己钟爱的作家村上春树的文风,讲了一个现实与虚构的世界相互产生影响的奇幻故事。
电影版《刺杀小说家》由路阳导演,目前可以查到的信息中,编剧一栏则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原本定档2019年的影片等到年末仍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而另一边,双雪涛的代表作《平原上的摩西》电影版的开机新闻便传来。
有意思的是,两位作家被选中的故事都有相似之处:一个是时间跨度很大的谋杀案,另一个带有穿越和奇幻元素。在两个穿越的故事里,「东北」的元素已经无足轻重,反而是那两个谋杀案的故事更令人好奇,制作方选中这两个故事,其中有没有看中东北元素的原因,是不是想在《白日焰火》之后,打造又一部冰天雪地里的爱与杀?
《白日焰火》
班宇出书最晚,因此目前还没有传来任何翻拍的新闻。不过,担任今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评委的贾樟柯对他的作品有着高度评价,而班宇去年发表在《收获》上的新作又名叫《逍遥游》,真是让人不禁想象二人是否会在未来有合作的机会。
张定浩认为:「很多东北叙事,比如班宇的书籍受到追捧,多是因为很多读者生活在一二线城市,他们更希望看到一种陌生感的经验,但这个经验并不代表『好』。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书写,我们往往对其降低文本上的要求。」
这种对于陌生感的需求,其实在电影电视领域也同样存在(远的有《钢的琴》,近的有《白日焰火》)。明年我们就会在大小屏幕看到这两位东北男作家的作品,不管它们是会进一步固化我们对于东北的想象,还是会让我们对于那片土地乃至成长于那片土地上的年青作家产生新的认识,都肯定会和小说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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