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当儿子,婆婆,公公,男人还未回到家中的时候,张凤霞惬意的抚摸着自己亭亭玉立的胸脯进入梦乡,在梦里她梦见自己睡在一个土胚子的窑洞里,阴凉舒爽的风吹扶着她的全身,她却丝毫不觉得舒爽,她惊恐的打量着这个地方,一堆陌生的面孔让她感到极具的不安。
“阿爸,她醒了。”一个少数民族的小青年对着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从着装上分析应该是彝族,张凤霞很惊讶,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鬼地方,一个老太婆坐在炕沿上对她叽里咕噜的说着话,样子就像一个丑陋的蟾蜍。她一句也听不懂。
那个小青年光着脚丫子如同屁眼里加了马达一样的飞奔过来对着那个老太婆也说了几句‘蟾语’后,老太婆撅着地包天的老嘴走出了窑洞。
小青年对她说:姐姐,不要害怕,我们是听命族长救了你,刚才是我阿婆,她问你喝不喝水。
张凤霞一听,睡个觉也能遇害,这简直是胡扯。但此时此景,她不能够控制,更不能够理解,只能默默地点点头,像一个遥控机器人。
小伙子又一次冲出了窑洞,拿回来一个竹筒带给她,她犹豫的不敢接筒,小伙子清澈的眼神让她放松了假象般的戒备。她仰起头喝下这甘之如饴的竹筒水,比她老公公在家里熬的如酱油般的老福茶都要好喝。自然清新,回味无穷。
她好想再喝一筒,但她又不好意思开口,像那含苞待放的小姑娘,红透了脸庞。
小伙子看透了她的心思,继续跑出窑洞为她盛水,她看着小伙子飞速离去的背影,一头砸到了席子上,她觉得自己的头格外眩晕,喝了二锅头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她摇着头,始终睁不开自己闭合的眼睛,鼻孔里就像爬了很多只蚂蚁般的难受,她张着嘴想要叫出声来,却发现自己压根就无能为力。
她揉着朦胧的睡眼,阳光打射在她有些憔悴的脸上,她睡在一张粉红色的席梦思上,她悄悄的揭开被子的一角,看到了自己丰腴的身体。
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像一个伸长四肢和头颅的乌龟。
诺诺的问她:太太,你醒了吗?
张凤霞茫然的问老太婆:我这是在哪?
老太婆说:这就是你家啊,太太难道你失忆了?
张凤霞吃惊的望着同样吃惊的老太婆说道: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的太太。
老太婆无奈的笑道:你当然不是我的太太,你是我们先生的太太。
张凤霞有些愤怒: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太太,我也不是什么后生的还是先生的太太,我是张凤霞,这里不是我的家,快送我回家,我儿子还要等我做饭。
老太婆晃晃荡荡的跑出卧室,趴在楼梯上朝着楼下喊到:先生,太太的脑袋好像出问题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冷峻男人跑上楼梯看着张凤霞说:你确定不记得我了吗?玲珑?
张凤霞狐疑的向后缩着身体说道:大哥,求求你了,送我回家吧,我只是个庄稼人,不是你们的玲珑,也不是你们的太太,行行好吧大哥。
冷峻的男人用一只光滑而修长的大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她竟然没有躲避这样陌生却又亲昵的举动。而是从内心深处下意识的想要迎合他。
梦里的错觉如此真切,她想逃离却又不想逃离,她矛盾着,渴望着梦醒过来,却又渴望着梦不要醒过来,她觉得这也许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这不应该是梦,当她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冷峻的男人拿着一杯她从未见过的红色液体,顺着她柔软飘逸的丝发缓缓的倒了下来,那个男人脸上又添加了一层邪恶的蚕纱,液体似乎流进了她的眼睛,流进了她的嘴唇,眼睛里热辣辣的疼,嘴里苦涩的有股尿骚味。
她猛烈的挣扎着睁开双眼,却看到儿子站在炕上扶着他那指头大小的鸡鸡对着她的脸撒尿,她怒火中烧,操起炕上的鸡毛掸子朝着儿子的屁股擂去,儿子迅速的提上裤子,打了一个完美的车轮子奔到了地下,痴痴的望着她。
她看着自己瘸腿而又灵活的儿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下炕洗了把脸,走向那个天窗里露着少许亮光的乌黑厨房。
大门‘吱呀’着传进打开的声响,老太婆将铁锹立在门后的声音传进张凤霞的耳朵里,她切土豆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老婆子肯定又要催命了。
她的想法还没有落实就听到老太婆朝着厨房走来的脚步声,嘴里还在嚷嚷着:饭还没好啊,一天到晚让你不晒太阳,不淋雨,不上地不出门,伺候着一家三口,你都按时不到点子上,你能干啥?
老太婆的话音未落儿子就在院子里喊到:妈妈不给我做饭,睡懒觉,我用一泡尿才把她浇醒。
张凤霞听到儿子跟婆婆的叫嚣声倍感无奈,她恨不得像和猪食一样喂这些杂种,他们什么时候体谅过她,她像一条狗,任劳任怨的侍候着他们,看着这个破败的院落,连这个巴掌大的村子她都没有好好浏览过,围着这个油腻的灶台像一个拉磨的驴。
她想着自己刚才得那个太太梦,弄不明白到底是先生的还是后生的,一个绿头苍蝇猛的撞在天窗上八脚黑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上,奋力的针扎着被蛛丝黏住的翅膀,八脚黑蜘蛛被猛烈震动的蛛网从周公的梦里挣扎醒来,缓缓的朝着自己大饱口福的战利品挪动着圆碌碌的身躯。
她把热气腾腾的饭菜做好的时候,老公公带领的羊群冲开朱红色的大门涌向院内半个油桶里堆积的洗锅水,羊群咂吧着嘴吸的滋溜有声,院墙后园的狼狗开始狂吠了起来,像是发现了可疑目标。
张凤霞知道狗杂种只是从天窗里闻见了饭菜的香味,也来凑数。
老公公圈下凌乱的羊群,靠在水泥墙上抽着旱烟,嘴里吧嗒着吐出一股股青蓝色的烟雾。
老太婆端着裂了豁口的瓷碗胡乱的在嘴里塞上一口饭,对着老公公骂骂咧咧的说: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叼着麻杆粗的鸡巴也不怕呛死你,连饭都不吃,我看你就让那个鸡巴把你喂饱。
老公公猛咂了一口烟嘴回骂道:吃饭也堵不上你那张丑逼嘴。
贰
车身摇摇晃晃的跨过大路上接二连三的湿坑,张凤霞的男人的头颅被摇晃的车身摆来摆去,似睡未睡。
田间的绿意盎然似海,麦穗划着空气如同湖中的船夫划着湖面,布谷的啼叫渐渐的消失在耳膜里,杂草已经缠绕着碧绿麦穗的根节向上攀爬。
他揉着眼睑里的眼屎下车站在路边上巴望着通往自家门口的黄土路,一只流浪的宠物狗跟在他的身后,不定时的用它那由于饥饿而干瘪的身体蹭着他的腿脚。
他并没有可怜这条狗,因为在他看来可怜将会换来变本加厉的跟随,他踢开了狗,加快了脚步迈动的步伐,路上的尘埃被雨水稀释成豆状的土球。
他想起了那个他睡过的妓女,想起了妓女跟他说过她的收入不菲,这让他无比心动,他忽然间就联想到自己居家的漂亮婆娘,老天有眼让他不再穷困一生,他的婆娘就是他最大的财富,把她献出去换来财源滚滚,这个想法让他悸动万分,他握紧了给儿子买的玩具水枪。
他走进院落的时候,儿子坐在水泥台阶上玩着台阶与泥土之间缝隙里钻出来的咖啡色蚂蚁。
张凤霞在厨房里收拾清扫一家人用膳后余留的锅碗瓢盆。
他妈左腿压在右腿底下,右腿吊在炕席下眯着眼睛开始打瞌睡。
他爹坐在上房的水泥台阶上靠着墙打着响亮的呼噜声,白里透黑的弯曲胡子随着他那张存满黄牙的老嘴一起一浮,苍蝇和蚊子并肩起飞,骚动不安的攻击着老头子散发着汗臭味的身体。
他把玩具水枪交到儿子手中,儿子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兀自的捻死奔跑的蚂蚁,张凤霞从厨房走出来眼里带着些许惊喜的问他:你回来了?他微笑着对她说:回来看看你。
她解下围裙擦了擦带着些许油渍的手,扔在了那个被鸡啄食过得麻袋上。拉着他进了厢房。
儿子抬起头斜视着瞪了他们一眼,拿起地上的玩具水枪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出来儿子装水的声响,张凤霞并未理会,她只是想要跟她的男人好好的温存一番,用来弥补她的相思之苦和日渐空洞的身体。
而她的男人却对她无动于衷。只是像例行公事一样把她当成了一条发情的母狗,粗暴的结束整个过程,让她难以忍受。
张凤霞躺在炕上像一条翻了肚皮的死鱼,睁着眼睛看着顶子上裸露的木头上裂开的缝隙里向外探着头的老鼠。
他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大前门,搓着那干瘪的身体对她说:凤霞,你跟我进城吧?
凤霞:进城?那你的一家老小谁伺候?
男人:爹妈还健朗,让他们伺候儿子就行了。
凤霞:儿子都快不认你了。你也想儿子不认我吗?
男人:趁着他们老两口还能动,咱去城里挣点钱,儿子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凤霞:去城里干啥?你那老妈能同意吗?
男人:妈是爱财的人,给她隔段时间带点钱来啥事都能成。
凤霞:那我去城里干啥?跟你一样搬砖扛水泥吗?
男人:肯定有好营生,而且赚得多,要不我还带你干啥去?
凤霞:啥好营生?能给我说说不?
男人:说了你也不懂,咱要进城找人教你才行。
凤霞:搞得神神秘秘,准没好事。
男人:你今晚拾掇拾掇,我去跟老两口商量商量。
男人将大前门递到老头子的嘴上的时候,老头子吓得抖了一跳,他以为是孙子往他嘴里塞蚂蚁。
黄昏的结束迎来了夜幕,田间虫鸣四起,蛙声起伏,燕子飞的很高,天气将要放晴,儿子不知去向。老太婆的房间里亮起一支蜡烛,映着老头子泛黄的老脸,重重的影子打在暗黄的墙上显得高大而怪异。
男人拿着小板凳坐在炕下冰凉的生铁炉子边抽烟。
老婆子:儿子啊,这回来又有啥事啊?
老头子:谁说没事就不能回来了,这是儿子的家,啥时候想来就来了嘛,非要等有事才来。
老婆子:你闭上你的臭嘴,我养的儿子我不知道。
老头子:没我你养个屁,难道他还不是我儿子吗?
男人:行了,都别吵了。有件事跟你们商量。
老婆子激动的说:啥事?
老头子眯着眼没说话,他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看见儿媳妇那对白花花的大奶子,会不会儿媳妇告了状,那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老头子心里紧张,脸上淡定。
儿子说道:我想让你们照顾你们的孙子,我要跟凤霞进城打工。趁着年轻能多挣点以后就有个保障。
老婆子说:我跟你爹又是种地,又是放羊,还要伺候你这个仙人,你还让我们活不活了?
老头子一听,这下完了,肯定是告了状了。索性就大胆的试探:是凤霞要跟你去的么?
儿子说道:是我要带凤霞去,咋们这家境,要好好改改了,这是我的一点积蓄,妈,你就拿着家里用吧。
没等老婆子开口,儿子就把钱拿了出来。
老婆子:去吧,孙子我跟你老爹子就照顾好了,你俩安心的赚钱,争取在给我们韩家填个健壮的孙子。哎,你儿子呢?
儿子:拿着玩具水枪找娃们玩去了,不管了。那我去睡觉了。爹,您没意见吧。
老头子:没意见,你们的日子你们看着过好就成,反正我们也享不上你们的福。
儿子:爹,以后保证让你享福。
叁
张凤霞的儿子一夜未归。
他男人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他将拥有大把的钞票。
他婆婆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儿子会给她带来大把大把的钞票。
他公公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张凤霞的离去会让他苍老的生活瞬间暗淡无光。
张凤霞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她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是她梦里的那种生活吗?有人服侍她,让她变成真正的太太。
她儿子脑海里出现的是到底是那个杂种抓的他,连他这样的瘸腿也不放过。
当次日天际的鱼肚白照彻窗棂的时候,公鸡的鸣叫让他们一家四口难以再度进入梦乡。
儿子的丢失是一个直接的噩梦,虽然他们一直对这个跛脚的儿子有着心理上的苦大深仇,相反但他的消失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兴奋和安乐。
他们四处找寻儿子孙子的下落,任何人都说不清楚,没见过。
那样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男人去报了警,警方告诉他只有过了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这让他急切又无奈。世界这么大,时间这么长,儿子的突然失踪让他后悔莫及。
之前他听过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不会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买彩票一样,他总是会听到别人中奖,他自己却从来都没中过奖。
这一次他终于中彩了。
失魂落魄的张凤霞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来让自己活下去。
她没有以泪洗面,所有的事情她都做的井井有条,只是她愈发木然。
她总是看着阳光里飘散的柳絮,望着枝头嘶鸣的麻雀,她忽然就想起了儿子对着她熟睡的脸撒尿,这个调皮的小杂碎终究还是离开了她。
时间不停止的往前游移,如同盐入水中,化的不见踪影,只余留那苦涩的咸。
所有人都习惯了没有瘸腿儿子的存在,老太婆在频频暗示她再为他们韩家续燃香火,老头子色光迸发的眼神愈发放肆,像要吞噬掉她的身体。男人总想拉着她去发大财,后来她才从邻居韩天奎的口中得知他的男人要带她去让别的男人来睡她,给她丰厚的报酬,然后用来孝敬这个人畜不如的杂种。
她淡然一笑,人世间沧桑孤独,苟且偷生,驴马结队,杂畜猖獗,一时间大地混沌无光,难觅一丝生气,活着无望,死不足惜。
又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男人爬在她的身上如同一个弹簧一样,伸长收缩。她假装迎合的完美自如,并且等男人下次归来跟她去赚大钱,男人兴奋的又一次爬上来,她的眼角里木然的流下咸涩的泪。
这一天天气阴郁,却格外让人心情舒爽,她第一次用男人在市里给她带回来的化妆品,掸上了粉,画上了唇,她就像那些画里走出的仙女,她笑了笑,显出那九重天的酒窝。
她跟着老婆子下了河床的地,老婆子骂她不正经,她跟老婆子说要好好活下去,老婆子会心一笑,老眼里婆娑着泪花,带着她去地里上药,她提的塑料袋里的敌敌畏散发着青苹果的香气,老婆子背着喷雾器走在没过腰的麦穗里,喷头里冒着白汽,刺着她的咽喉,像是无数个针钻进了嗓子眼,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像一个天上走下来的仙女,阴郁的天空吹着丝丝缕缕的微风,吹着她蕾丝边的裙摆,吹着她乌黑飘柔的长发,吹着她冰凉的心,吹着她含泪的眼。
她看着老婆子渐渐变小而远去的身影,慢慢的走上河堤,手中的半瓶兑剩的敌敌畏像摇曳着的百事可乐,她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光滑如瓷粉扑白嫩的脸上撒下来,她想起了饿死的母亲,为了偷来的半斗米被人打死的父亲,瘸着腿在羊肠小道上红着脸行走的儿子,为了钱把自己推向火坑的丈夫。
小时候她常常在半夜饿的吮吸着她的小手,吸到泛白都不能解饿,她穿着缝着布丁的衣服从未进过一天校门,从不识一个字。吃着别人的剩菜剩饭,穿着别人的破布烂衫。
她绝望的举起那瓶此时散发着腐烂苹果丑气的敌敌畏,一口气灌进胃里。
她的五脏六腑里像是钻进了无数个饥饿的蚂蚁,让她痛的不能自已,心脏的供血阀门骤然间停滞,她听到老婆子的高声呼唤,她一头扎进湍流的河水里,隔绝了这个让她恶心的世界,隔绝了让她飘向天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