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2017年，国家严控房地产市场，唐宋的公司准备转型，老板不再买地。
日子不好过。
好多人跳槽走了。
公司里人心惶惶。
唐宋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区，心里有些发毛，怎么办好呢？
唐宋不开车，也不抽烟。背着一个黑色的斜肩挎包，每天来往家里和单位。
今年是唐宋的本命年。
本命年里是非多。
唐宋小心翼翼。
他媳妇给他买了红腰带、红袜子。红袜子下面用黑线绣着字：踩小人。让他天天穿着。
下午五点半下班。
收拾一下东西，差不多六点左右，唐宋关上电脑回家。
走路大概十分钟到公交站。
冬天天黑的早。
路灯亮了起来。
这是一条新修的路，左右三车道，自行车道和机动车道中间隔着小1米宽的绿化带。绿化带中间立着路灯。
路灯很亮。
放学等车的孩子在灯下看书。
唐宋斜挎着书包，一回头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有两个，一明一暗，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右边。
唐宋好奇的看着。
公交车还没有来。
空中有一弯明亮的月牙。
挂在掉光了叶子的树梢上。
公交车里人很多。
这是一辆城郊线路。
好多人都是住在近郊，工作在市里，每天来回奔波，在路上一两个小时。
房子太贵。
房子为什么这么贵呢？
面粉贵，面包怎么能便宜呢？
车里很多人站着打盹。
外面一辆一辆私家车擦肩而过。
他们说，天天坐公交车的不是刚毕业的就是一群LOSER。
我是一个失败者吗？
可是唐宋从心里不喜欢开车。他觉得自己用不到车，也用不到到处跑，每天到单位几乎没时间出去。
坐在公交车上，可以看看书，想想事，发一会儿呆。
开车不行。
唐宋看着窗外的灯火，想也该下场雪了吧。
天气已经入了九，这个城市里一场雪也没有下。天气反常，好多地方爆发病毒性感冒。
听说市里儿童医院的人都满了。
唐宋的一个同事，媳妇感冒了，孩子感冒了，爷爷感冒了，奶奶感冒了。
唐宋的女儿一班有四十二人，最高峰的时候只有十八个人上学。
全病了。
唐宋期待着一场扑天盖地的大雪。
车灯的光柱里看见雪花簌簌的飘落。
睡梦中听见外面沙沙的响。
即使没有月亮的夜晚也好像流动着洁白的月光。
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雪压弯了树枝上。地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走过以后，雪地上留下一串一串的脚印。
家里墙上挂着一台电子万年历，上面有温度显示。
19℃。
有时候还降到18℃。
一直上不去。
找供热站吧，18℃，满足国家标准规定，人家又不管。而且唐宋心里清楚什么原因。
唐宋媳妇心里也明白。
小两口贷款买这套房子，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每个月三千多的房贷，都要没钱装修了。那阵子工资下来立刻就光了。
封阳台。
人家问：“用断桥铝，还是塑钢？”
“哪个便宜呢？”
“塑钢的便宜，断桥铝贵点，但是塑钢的不严实，容易漏风。”
真是呼呼的漏风啊。夏天还好些。冬天，看见窗帘鼓了起来。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后背都凉凉的。地面上总有尘土。
“换个窗户吧？”唐宋媳妇说。
唐宋问了一下价，现在这么一个阳台，一万多了。
“好，明年咱们就换。”
唐宋在厨房里洗碗，闺女穿着校服蹦蹦跳跳的进来。
“爸爸，你手里有零钱吗？”
“要多少？”
“154。老师明天让交饭费了。”
“好，等爸爸洗完碗就给你。”
闺女今年上三年级了。是唐宋心中的宝。小家伙也听话，乖巧。随着她的兴趣，报了一个舞蹈班，一个绘画班，最近又想学古筝。
一个古筝怎么也得两三千吧。
一节舞蹈课一百多。
一节绘画课八十多。
唐宋想了想。擦干净手，从书包的夹袋里拿出154元，走近闺女的卧室。
小丫头坐在写字台前，打开台灯，写着什么。
唐宋把钱放在写字台上，看着小家伙娇嫩的脸庞，问：“干什么呢？”
“正在给同学们判作业。爸爸，老师让我判的。”
“真棒。”
“爸爸，我今天语文考了一百分。”
小丫头得意的拿出她的卷子。
唐宋看了看，说：“我闺女真棒。”
唐宋希望闺女慢慢长大，唐宋不希望给孩子太大压力。让她自然的成长。人这一辈子，最快乐的就是童年。
媳妇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一边玩着手机。
唐宋上了阁楼。
阁楼一面墙都是唐宋心爱的书。打开灯，坐在书柜前，看着，就幸福。
唐宋翻开桌子上岗田武彦的《王阳明大传》。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爷爷的电话。
唐宋心里一紧。“怎么了爸？”
老爷子说：“没事。吃饭了吗？”
“嗯，都几点了。”
“你妈妈老哭。”爸爸说：“你说两句话。电话放在你妈耳朵边了。”
妈妈几年前生了病。因为之前有过脑溢血，一下子严重了。
三月，又进ICU。差不多一个星期。
大夫翻着病历本，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啊。你们伺候的不错，换成别人估计早没了。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老人……”
请了保姆，这些年保姆来来往往好几个了。
妈妈躺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难受了就哭。
食物需要搅碎了，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下去。
大夫说脑死亡了。
唐宋觉得不对，妈妈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她不说话，心里明白。有一天妈妈醒了，他一定把这些年的故事好好说一下。他等着这一天。
电话里妈妈不再哭了。
唐宋想了想，问：“爸，燃气炉点上了，效果怎么样？”
“我看看，现在18.5℃，挺暖和，就是费气。”
“每天几个字？”
“刚开始一小时一个，现在看看，一天得15个字。”
“没事，暖和就好。”
“也不知道国家能补贴多少？”爸爸担心：“他们说一个字两块四，跟家用一样。”
“这个应该不会，你放心。费用回来我们出。对了，该付保姆费了吧爸？回来我把钱打过去。”
唐宋接着看书。
岗田武彦这个日本人写的王阳明传记，比大多数中国人写的更入心，资料也更详尽。
五百年前王阳明。
大师的人生也那么坎坷。
唐宋想：大家都不容易啊。
唐宋拉阳台上的窗帘，准备睡觉。看见窗户边上那一棵发财树有些叶子发黄了，天气寒冷，应该是自然现象。
但唐宋心里暗暗的有些不安。
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明年会怎么样呢？
外面夜色浓重。
媳妇正在玩着手机，看见唐宋，说：“我同学张小红你知道吧？今天生了一个女孩，都发朋友圈了。”
唐宋笑了笑：“真厉害。”
“咱们要一个吗？”
“我想想。”
“嗯，过两年我岁数大了，你再想要我可生不了了。”
“好。我知道了。”
老人亲戚也一直说再要个孩子吧，以后两个孩子也能做伴。可是一个孩子已经够受了，两个孩子要怎么养呢？
在这个世界活着哪有那么容易啊。
闺女早就睡着了，小胳膊一惯得放在被子外面。
关上灯。
唐宋睡不着觉。他坐起来，轻轻的靠着床背。他不抽烟，但有时候就想喝点酒。如果有朋友在更好。
窗帘没有拉紧，露出了一条缝，外面的光照了进来。
早上五点半，唐宋准时醒来。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头有点晕晕乎乎。
一头拉车的老黄牛，沉重的货物，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老牛身上的压力。
使劲，使劲，但是走不动。
鞭子雨点似的打在身上，流了血，好疼。
有一双眼睛，带着悲伤，又充满了爱意的看着他。
他一定看见过那双眼睛，他知道是很亲近的人，可是想不起来是谁。
活动活动腿脚，唐宋去跑步机上跑步。
跑步机是去年唐宋送给自己的礼物。以前唐宋不喜欢运动，生病了以后才明白，身体是自己的，这一辈子，不管好与不好，都得自己负责。
外面的天还黑着。
小区的路灯六点二十左右会统一熄灭。
有汽车开着大灯走过，一瞬间照亮黑暗中的地面、树木和房屋。
跑完步，端一杯水，站在阳台前看着天空慢慢变亮。
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小圆盒，里面放着一个立着的圣诞老人。是一个小糖人，圣诞送给闺女的，还叮嘱她不要舔哦。
窗台上温度低，小糖人没有化。
唐宋和圣诞老人一块看着外面的天空。
每天读一首诗。这是唐宋的习惯。在诗歌的世界里，他可以得到希望、勇气和信心。
今天读的是刘叉的《偶书》：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唐宋想写的真好。
这一天阴天，好像要下雪的样子，走在路上，空气里有淡淡的湿意。
办公室后面是今年新建完的小区，还没有交给业主。
小区后面有来往的高铁。
快速驶过的白色的和谐号。
小区里的路面、绿化、路灯、监控都做完了。就等人入住了。
白天路灯孤零零的立着，晚上路灯亮起来。
树木干巴巴的，树干缠着绿色的布。
但没有一个人，一辆车。
楼房上面是空落落的天。
唐宋喝着茶水，静静的看着外面。年底了，除了各种总结和报告，也就这样了吧。
领导喊：“唐宋，过来一下。”
他示意把门关上。
他的办公室一面是大的落地玻璃，空气净化器嗡嗡的响着，视野很好，正对着小区里的路。
左手边一栋高层，高层的楼牌上写着：社会山东苑，下面是英文。邮政编码300384。旁边大红的阿拉伯数字15。
唐宋看见天空中有一个黑点在慢慢的移动，是一只鸟吗？
那个男人笑眯眯的坐在办公桌后面。
他问：“唐宋，2017年觉得怎么样？”
他问：“2018年有什么想法吗？”
天空中的那个黑点看不见了。应该是一只鸟。从天空中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感觉呢？
唐宋看着那个男人有些小坑的脸，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