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东邪

君宝依依不舍的辞别郭襄，想起近几日发生的事情，犹如做梦一般，仿佛这寥寥数日就把人生的酸、甜、苦、辣，生、死、悲、欢历尽尝遍，不由得辛酸涕下。觉远师父为了救人，酣战少林高僧力竭而死，自己又莫名其妙成为了少林寺的“叛徒”，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在郭襄女侠临别之际，赠他一枝珠钗，言道：“小兄弟，你天性纯良，与我爹爹倒颇有几分相似。如今少林寺你是回去不得了，既然他们当你是‘叛徒’，你今后也不必做和尚了，我把我这贴身的钗儿相赠与你，你速去襄阳城，寻我爹爹妈妈，他们素来喜爱青年才俊，国家又正值用人之际，你在我爹爹那里习得一身绝顶武功，大丈夫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却不必吃斋念佛强？”

君宝回想起郭襄的言语，不由得热血沸腾。随即取出怀里的珠钗，轻轻的摊在手心里，脸颊情难自禁的泛起一阵红晕。他自幼出家，陪伴觉远禅师左右，几曾见过这样曼妙动人的女子？此刻思想她对自己说这番话时的殷切关怀之情，那温婉柔馨之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君宝虽然是和尚，但这十几岁的少年心里已然暗生情愫，天意如此，缘分又值几何呢？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怎么那么没用，你自己不思进取，还累我几次三番回娘家借钱，受尽冷嘲热讽，白眼冷凳，你真是妄为一世男儿！”君宝正沉浸在“甜蜜”之中，不远处听到一个年轻的少妇泼辣的辱骂着自己的丈夫，君宝悄悄躲在一棵老槐树后，又听到男子赔情道：“娘子不要恼怒，想来是我前两次时运不济，正所谓‘事不过三’，这一次想必一定是成功的！”那少妇听罢由衷的叹了一口气，“唉！官人，不是为妻的数落与你，大丈夫顶天立地，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你做事畏首畏尾，不肯用心，不图上进，宁愿仰人鼻息，累及家人，还说什么‘时运不济’，真是羞煞人也！”女子说罢涕泪涟涟。

君宝躲在树后，听得此言，忽想起郭襄临别之际还特别嘱咐道：“只是我那姐姐从小娇生惯养，看人尽分三六九等，给人时常的没有好脸色，你须得忍让······”顿有所悟，寻思道：“是啊，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委曲求全，天天看人脸色生活，我张君宝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却也不屑矮人半截。”随即下定决心，将珠钗小心翼翼的放回怀里，折返路途，往襄阳城相反的方向行走······

一行数月，君宝一路化缘一路修习觉远师父坐化之时口传的《九阳真经》，只觉每练一次，身体便通泰清爽一分，短短数月之间已然有了深厚的内功根基，只是自己还浑然不觉。

这一日，君宝行到湖北境内，闻得武当山乃山岳之翘楚，心生羡慕，便要一览群山无余。君宝行到武当山脚，见不远处有一茶棚，不由得摸摸肚子，却是“不见还好，一见不得了”，饥火肚中烧。君宝走进茶棚，只见有七八张老旧的桌凳，空位很多，生意冷冷清清。君宝径直向茶棚老板走去，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听闻武当山乃天下名山之首，心生爱慕，历经千辛万苦前来问道，请施主行个方便，布施一碗素面两个馒头，施主定当终身被佛祖保佑”。“哦哦！敢问小师傅仙山何处？请坐，请坐！”店老板和蔼热情的招呼着君宝。君宝闻言心下安慰，“多谢施主！贫僧是少······”他本想如实回答，但想师父之死与少林难脱干系，自己此刻也正是少林寺的“叛徒”，更何况郭襄女侠曾叫自己“不必做和尚了“，此刻无论如何不能以少林弟子自居，但不是和尚的身份自己又怎么能化缘行路呢？事急从权，君宝矢口一笑“贫僧五台山清凉寺出家，叨扰了”店主人便没再多说，店小二很快的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素面，两个雪白的馒头，“大师，您请慢用！”，君宝再谢，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君宝拍拍肚子，感到一阵温暖，又小心翼翼取出郭襄赠送的钗儿，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正当心神荡漾之际，突然一只粗大的黑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珠钗，“哈哈！他妈的这珠钗挺好看，金灿灿的，是纯金打造的吧！老二，你看看。”原来是邻桌的几个中年壮汉。君宝怒目而视，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青天白日，就敢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快还我钗儿！”为首的彪形大汉，满脸横肉，十分猥琐的说道：“兄弟们，这小和尚说我老婆头上戴的珠钗是他的？”大汉身后的几个人一阵哄笑，方才接过大汉手中珠钗的“老二”，也忍不住戏谑道：“看来这小师傅是个带“妻”修行的千古第一高僧啊！哇哈哈哈······”君宝怒不可遏，但他自幼出家，心地仁慈，不想动武伤人，便语言软和下来，竭力劝说一帮泼皮无赖归还珠钗。茶棚顿时热闹起来，人群中只听得一个小和尚和四个大汉你一眼我一语的哀求戏谑，众人无不打趣。正在君宝一筹莫展之时，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徐徐道来：“小师傅，这几个泼皮岂是你的对手，何必多费唇舌，扰我吃茶。”君宝扭转身去，见一个满头银发的青袍老者背对自己，君宝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一礼，“老先生高见，弟子只是想拿回我的钗儿，无意伤人，况且弟子乃佛门中人，岂敢妄动无明？”

“呦呵！他妈的哪儿来的老杂种，莫不是这小和尚是你女儿和别人通奸生下来的野种，你一大把年纪心疼外孙子拼了老命打太平拳？”此语一出，便引得满堂大笑。青袍老者顿了一顿，浓眉之下的眼睛露出令人不敢直视的杀气，却又转瞬即逝。嘴角轻蔑的向上扬起，端起一杯茶冷冷说道：“若是二十年前老夫的脾性，今日你不知道如何个死法。”几个壮汉一阵骚动，为首的大汉忽地抄起别在身上的菜刀，朝青袍老者的天灵盖砍去。“不好！”君宝大惊失色，情急之下一跃而起，一脚踢向大汉的手腕，此时他积攒的内力一时间自由而发，虽然谈不上深厚无比，却隐然一股雄浑之劲，真气不绝于身。只听得大汉“啊！”的一声，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几圈放才倒于地下，手中的刀已然飞出了数丈之远。“唉哟！我的妈呀，我的手断了，呜呜呜，我的手，这小兔崽子······”，另外几个泼皮见老大躺在地上哀嚎，一股脑儿冲上前去，君宝公然不惧，双手紧握成拳，体内真气运转，双腿呈扎马式。三个泼皮见势将君宝团团围住，一齐出拳，君宝忽然右脚发力，身子悬在半空中，双拳其出，使的正是少林派的“伏虎罗汉拳”，青袍老者不动声色的喝着茶，朝着君宝轻轻的点点头，一张冷峻的脸露出丝毫笑容。几个泼皮尽皆栽倒，君宝走上前去，取回珠钗，恭恭敬敬的走到青袍老者的面前，打一稽首，抱歉的说道：“老先生受惊了，方才弟子为取回钗儿，打扰老先生吃茶，罪过罪过，请老先生勿怪！”青袍老者这才仰起头来，与君宝四目相接，君宝只感觉到一阵无可抗拒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君宝强打精神观看青袍老者相貌：鹤发童颜，浓眉凤眼，三尺长须，颇有仙风道骨，面如冠玉，更无半分皱纹，显是年轻之时及其英俊潇洒。腰间别着一根精致翠绿的玉箫，显得极为儒雅出神。

君宝心想，方才与几个泼皮争吵之时，这位老先生就断言我能胜过他们，此人必定身怀武功；当时人群之中极为嘈杂，他的声音能不紧不慢地徐徐传入，且人人听得仔细，可见内功不弱；他的眉发如雪，声音极其苍老，少说也有八九十。只是他面貌却鲜有斑纹，眼神炯炯有神，曾听少林寺前辈僧人说过，武功臻致绝顶，内外兼化，相貌往往异于常人。眼前这位青袍老者莫非就是这样一位高人？

“小师傅，方才你那么紧张你的珠钗，莫非心上之人所赠？”青袍老者突然开口对君宝言道，君宝万不料青袍老者一开口既然说“心上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回答。“是啊！一个和尚怎么会随身携带一个女子的珠钗，更何况自己的确每念及钗儿的主人就心潮澎湃······”君宝低下头慢慢摊开攥着珠钗的手，青袍老者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珠钗，心里一惊，突然一起身，君宝手中的珠钗连同青袍老者一下子不见了，当真是形如鬼魅，君宝痴痴的站在原地，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到半山腰上传来一阵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音“小和尚，取钗上山来，武当月色天下无出其右，老夫先行一步了！”

君宝心下骇然，方才这青袍老者转眼之间竟然将自己手中的珠钗夺取，顷刻之间便上了半山腰，千里传音的内功更是匪夷所思。觉远师父纵然内功不弱于他，但这轻功与速度那是差得远了。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君宝微屈双足，进而双足一顿一提，正是少林派的“草上飞”轻功，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君宝到了山顶，果然见到青袍老者，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处极险的峰头，双手按着玉箫吹奏，只听得箫声起初之时绵绵然淡淡然，进而波澜起伏，仿佛大海潮涨潮落，到最后竟然哀婉无力，孤寂无聊之意令人落泪。君宝听得痴了，口中喃喃道：“想来尘世种种，如梦如幻，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天下无敌，只不过是痴人说梦，图添寂寞而已。”忽然箫声戛然而止，青袍老者厉声问道：“小和尚，你这钗儿哪里来？这钗儿的主人呢？”君宝听他这样问到，本想问他为何这般质问自己，但转念一想，此人必是武林前辈高人，自己无须隐瞒，倘若这青袍老者心怀不轨，自己早就遭了毒手。随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青袍老者，没想到老者听完哈哈大笑，转过身走了过来，拍拍君宝的肩膀，“难得，难得！想不到你一个小和尚能有如此傲骨，老夫喜欢，哇哈哈哈！”言罢，将珠钗还给君宝，君宝大喜，连声称谢。问道：“老前辈，您的武功当真惊世骇俗，小僧从未见过，敢问前辈尊姓大名。”青袍老者又是一笑，言道：“中原武林之中向来尊少林派为泰山北斗，想必你这小和尚也有些见识，今日就让你品评一下天下英雄如何？”“小僧不敢，小僧何德何能，更何况小僧已经不是······”，“诶！老夫叫你品评你就放胆品评，既然对老夫心悦诚服，你就应该遵我之意。”青袍老者不可置否的语气说道。君宝只好硬着头皮品评。

君宝若有所思，随即漫步而行，自信满满道：“当今武林，首推‘北侠’郭靖郭大侠夫妇，他们夫妇二人数十年镇守襄阳，保家卫国，郭大侠更是武功盖世，身兼数门武学，降龙十八掌更是天下无敌。郭夫人又是诸葛在世，智计超群，可算得当世英雄豪杰。”青袍老者捋须而笑，“郭黄夫妇二人，三岁孩童也知，算不得你的见识，你且再说。”君宝好像猜到青袍老者会这样说一样，立即又说道：“郭大侠的女婿耶律齐，身为蒙古人，却能深明大义，弃暗投明，辅助郭大侠夫妇镇守襄阳，也算的当世英雄。”青袍老者正要插话，君宝又言：“这些人固然英雄豪杰，但是比起一位老英雄小僧自觉还略逊一筹。”青袍老者微微皱眉，“哦？小和尚大言不惭，普天之下还有比‘郭黄’一家子更英雄了得的人物？”君宝放声大笑：“说出来这位老英雄也没有脱出‘郭黄’一家的范畴，这位老英雄乃是郭大侠的岳父，丐帮前任帮主黄蓉女侠的父亲，耶律齐的外公，东海桃花岛岛主，几十年前威震武林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绝第一的‘东邪’黄药师。黄岛主不仅武功盖世，更是学究天人，琴棋书画，奇门遁甲，五行术数无一不精，凡是他老人家指点过的后辈如郭大侠这般，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这样的大英雄岂不是比别人高出一筹么？”

“哈哈哈哈！小和尚你······”君宝早已猜透，当即跪下，行叩拜之礼：“张君宝有幸得会武林前辈奇人，请受弟子一拜”。青袍老者扶起君宝，颔首而笑：“想不到当今之世还有人记得我黄药师······”“想当年我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江湖齐名，华山之巅比武论剑，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

一阵清风拂来，两行清泪，好像预示一个时代的结束，武当山顶，一老一少，两个时代的人仿佛隔着时空对话，月色渐渐隐去，那一晚，再见东邪，再也没有人见过东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