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脑记

我说要一张最近的去昆明的火车票,隔着巨大的玻璃,出票口的扩音器说:「最近都没有去乌鲁木齐的票了。」

摘下路边买的遮阳草帽,我又对着出票口的话筒逐字逐句地说:「要一张最近的,去昆明的,火车票。」

售票员在电脑屏幕上敲了几班列车出来,最后给了我一张 K853 的硬座票。就算又捏着票理了理欧泡送我的印满美式漫画美女的棕色短袖,我也不觉得自己像新疆人。在候车厅睡了一晚,中途被蚊子吵醒了好几次,火车终于在早上八点多出发了。在火车上过了一天一夜,到了昆明。转公交去客运中心,买了一张汽车票之后赶着时间去附近吃了一顿快餐。

一路摇曳,中途大巴车在一个路边的餐馆停下来休整,想买一筐草莓,摸摸口袋却发现钱都在车上的背包里,想用新买的照相机蹲在地上拍一张快被太阳烤得沸腾的公路的照片,相机没电了。

应该算是运气好,大巴车没有像小嬢嬢说的那样在半路上堵车,下午六点多,天还大亮,我到河口了。胸口被闷热的空气挤得难受,像是小时候村里挖出第一口温泉时,父亲一下子把毫无准备的我抓起来扔进了装满温泉的大油桶里。

找过两条街,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用公用电话的小卖部,跟小嬢嬢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我的位置,她说马上来接我,还叫我千万不要到处乱走。抬起头看了看穿着短裤和人字拖的寸头小卖部老板,我也并不是很想一个人到处乱逛。

被接到了位于新华书店楼上的宾馆之后,小嬢嬢说待会儿带我去吃烧烤,还说一定要点烧烤店的猪脑花。我只是在空调下贪婪的猛喘气,说外面太热了,还是晚上再去吧,同时也不知道猪脑花该怎么烤才烤得熟。

「晚上还是一样的热。」

等晚上真的第一次走出宾馆之后,我才知道,小嬢嬢真是一个字都没骗我。

她先带我去「越南街」逛了一圈。说是「越南街」,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批发市场,四排建筑摆成一个「口」字,「越南街」就在「口」的中间。市场被低矮的雨棚遮住,低到有时候脑袋能撞到被挂在最高支架上的长形的工艺品。昏暗的灯光和闷热的空气让市场显得有些许忙碌。市场里卖的多是从河对面的越南运来的小商品,从菜刀、拐杖、拖鞋到热带水果、咖啡、柠檬茶,有越南男人肩扛着木棍,木棍上挂着暗绿色的吊床和墨绿色的头盔,如果不是他们还在问路人要不要兑换越南盾的话,真的像是已经到了越南一样。

快走出「越南街」的时候,一个商铺旁边的楼梯口走出了一个屐着拖鞋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我抬头望上去,楼上的走廊里印着昏暗的灯光,还有幢幢的人影。

「我就怕你下车的时候被拉到那里面去,上次那个岳叔,才下车,找不到地方,被人骗到那上面去了。」 小嬢嬢还说楼上多是越南那边来的女人,多不会讲中文。

在市场出口买了一小袋红毛丹,又穿过了一条街,就到了一个小山坡。沿着斜坡往上走,拐过一道弯,一颗大树下住着一排三间的平房,平房门口的小院子就是小嬢嬢说的烧烤店了。站在树边,能看到河口城里的部分灯光,爬上大树应该能看得更远,但是太热了,走了这么远,只想快点坐下来,恨不得倚在电风扇上。

小嬢嬢点了两份猪脑花,两份烤茄子,还有些别的配菜。老板的老家在绵阳,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被分配到了河口,就在这里安了家,有个儿子在越南那边做生意,有个儿子回四川了。他端来一口装满木炭的大锅,一边生火一边用四川话和我们聊天。火生好后,锅上盖了一张圆形的铁网,两条刷了油的茄子被整个放在铁网上。老板又从屋里端出来两只瓷盅,瓷盅里面是快要没到盅口的油,油里泡着一整只生脑花,以及香料和河口的饮食特色——撕成段的香茅草。

我们就等着食材被慢慢烤熟。小嬢嬢跟我说村里在越南开矿的事情,村里的资本进入到越南当地,一大部分其实也是用来摆平当地的官员了,说着还接了个电话,是越南那边的翻译,问第二天什么时候去河对岸,有一些细节还要商议。说完了开矿的事,又说起了曾祖父,小嬢嬢的爷爷。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小嬢嬢才大我五岁,顶多才刚进高中。再小一些的时候,每年冬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厨房里生火取暖,曾祖父就会跟我们讲他年轻时候打猎的事情,混杂在林猎故事里的,还有南迁去广汉的古羌民、马帮和栈道、森林深处红军试图穿越而未果的遗迹、会预先给山下居民放信号的山匪……小嬢嬢说每次曾祖父讲这些传说和故事的时候她都不敢看厨房昏暗的门后。我也还记得,曾祖母用火钩捅炉底,细小的尘埃慢慢飘起来又缓缓落下去,火星会在火炉上面跳跃。但我害怕的是厨房旁边曾祖父的房间,那里好昏暗,终年弥漫着一股土制烟草的气味。

但曾祖父跟我们讲过猎人从来不下套的规矩,真正的猎人只会用敏锐的观察力和精准的射击力谋生。「有一只怀孕的鹿子被下的套夹住了腿,有人救了那只鹿,那只鹿在一片烟雾之中变成了山里的神仙。」还有好多精彩的故事,绕在葡萄藤上的青蛇、和吕洞宾下棋之后回家发现时光巨变的樵夫、开金矿的刘天官……小时候我以为曾祖父去世之后会变成掌管林猎的神仙,因为他好喜欢看西游记,第一次几乎完整的看完西游记,也是和曾祖父一起完成的。

「油热了,脑花可以吃了。」小嬢嬢用玉米皮包住瓷盅的把手,把瓷盅挪到了我的面前,瓷盅里是被油焖热的猪脑花。小嬢嬢说油热了就能吃了,我试了一口,油里混杂的各种香料的味道已经浸到了猪脑花里。茄子已经烤好了,被撕成条加上了各种调料拌在一起。还有用香茅草提味的炒猪肠和郡肝。

「过两天忙完了带你去越南玩。」小嬢嬢边用筷子挑着她瓷盅里的猪脑花边对我说。

「好的呀。」我挑完了瓷盅里最后一点残渣,用手擦了下额头上大块大块的汗珠,憨笑着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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