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大时代》首播,那曾是一代人的回忆与旧梦。有人说《大时代》的好,好在它全部死光,好在它不是团圆完满的和谐收场,而是了无生路的既定格局。26年过去,在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浮浮沉沉的时代背景后面,我们依旧能感觉到生之苍凉、死之悲怆。
一切应该始于那首熟悉的曲子,加拿大Manitoba地区的民歌《红河谷》。它的反复出现,既是这部剧中,小犹太与方展博情感的线索,亦是时光远去的见证。在重温了这部剧以后,我仿佛看到一个遥远的香港、遥远的旧梦,却又如此真实自带光华。
罗惠玲丨一个戒指毁了一辈子
在她经历了方进新的死、三个养女的死、养子亡命天涯,她精神错乱,但是对着丁蟹他仍假装理智,为了保护自己、养子,还有那份她不愿意死去的爱情。
她与方进新无婚约,甚至没有确定的男女朋友关系,却在方进新死后,担负照顾四个儿女的命运。剧里只是片段式地出现,她送方展博去学徒的画面,她在夜里流泪、沉默,只因为她自己也不懂得,如何去做一个妈妈。两个养女被黑社会扔下楼,她脸上露出那种恐惧,对着地面磕了三个响头,冲回小巴,狠狠地撞击丁家四兄弟的车。当她看到四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几乎安然无恙地走出了那辆几乎面目全非的车,她终于绝望、眼泪奔涌。蓝洁瑛饰演的罗惠玲让人动容,不仅仅因为她“靓觉五台山”,还有她似乎将罗惠玲的人生融入了自己的血肉,每一丝恐惧的神情、每一滴绝望的眼泪,都真实得让人颤抖。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
失去了最爱的人,如同血肉被人从身上割去。撇开罗惠玲对方进新几近无私的爱情,十四年的亲养,又如何能舍得三个至亲至爱的女儿?罗惠玲的绝望,在最后留下的那滴泪。我甚至觉得,在那一刻,她已经死去。
方展博在多年后从台湾归来,将已经成为丁蟹“未婚妻”的罗惠玲带至离岛。方展博为了她回去寻找戒指的那个清晨,她看到桌上的早餐,以及他留下的纸条,会心地笑了。那几乎是她最后一次展露笑颜,眼神久久地落在纸条的开头:阿妈。那一刻的她,也许还是燃起了一点点生的希望,只要戒指回归,她便依旧能够有勇气活下去。
最终罗惠玲没有逃离噩梦。丁蟹找上门,拿着她的戒指。
丁蟹说:这个戒指害了你啊,我不能让它继续害你。
罗惠玲拿起了刀,恶狠狠地刺向这个夺走她生存意义的男人。是他,打死了她的挚爱方进新。是他,在庭上伤害了小女儿方敏,以至于她跳楼自杀。又是他,使得黑社会将她的最后两个女儿从楼上抛下。再是他,如今连她最后的爱情见证都冲进了马桶。
罗惠玲倒在了血泊中,一辆货车上的泡沫被风吹开,漫天白雪状。她爬向地上的戒指,不断地与方进新被打当天爬向戒指的画面重叠回访,一种血色的浪漫满溢屏幕。她终于带上了那个20块钱的戒指,那个让她爱了一辈子的爱情的信物,狠狠地丢掉了丁蟹送来的结婚戒指,倒在了方展博的怀里。后知后觉的方展博,就在血色的泡沫中,哭道:我妈咪死了,我妈咪死了。那么多年过去,她死去的画面,仍旧给我带来无尽的震撼。
那个戒指,是她一生的执念。终究,她带着这份爱情下了葬。悲怆地度过了这一生。
丁蟹丨一只活在自己世界的奇妙生物
丁蟹,是《大时代》刻画出来最刻骨、经典、精妙的人物。有人说,他已不足以称为人。
他是个好人吗?他对母亲极其孝顺,爱护儿子,哪怕是在法庭上与方家对峙,看到无良律师将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女孩的性病史也激动万分,不忍下手。他标榜,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始终觉得罗惠玲爱着自己,是因为愧疚才承担起照顾方家子女的重担,哪怕罗惠玲一辈子都在告诉他,我不爱你,我爱方进新。他仍旧只是在她死前,碎碎念了一句:惠玲啊你喜欢进新你早点告诉我啊。
他是坏人吗?他对着丁孝蟹说,混黑社会也无所谓,只要你跟着的是一个好人。他绑架龙成绑、绑架华姐,甚至到最后间接害死了方敏、方芳、方婷,追杀方展博。他靠着好运气赌马赢了两千万,不会炒股的他靠着沽空恒生指数赚了四个亿,及至最后身家高达50亿港币。
《大时代》的片头就已经交代了丁蟹的命运,他带着四个儿子在天台,迫于那一百多亿的巨债,将共赴黄泉。他微微颤抖的脚,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恐惧,但他仍旧义正言辞地对儿子们说,我们要做有骨气的人。扔下了小儿子、三儿子、二儿子,最后大儿子丁孝蟹终于还是自行跳了下去。丁蟹站在天台,脚再次发颤,跳楼的那刻却被电线缠住了脚,巧合地砸向了方展博的办公室的玻璃。眼光对视的那一刻,仇恨已无法用言语表达,只有两个仇家“独活”的悲剧内核散发着幽怨之气。
两败俱伤。方展博的办公桌前,一排黑白照片。丁蟹的眼底是四个儿子的尸体。在画面的交织中,也许他们都明白了“咁多人死,唔得你死”的悲伤。最后,丁蟹没有死。在看守所里,他依旧觉得自己没有错、有道理。
也罢,所有的悲剧起于他,止于他,而他竟然浑然不觉。这才是《大时代》给我们带来的最震撼之处:“酿成悲剧的那个人竟然不知道自己正是悲剧的核心”。
方展博丨目送所有人的离开
方展博在看完奄奄一息的师傅叶天后,走出医院,对着陈滔滔说,好似我身边每一个人离开,我都在不远处见到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方展博的真情流露那场戏,在与丁蟹的母亲贱婆婆的一场对话中。他不愿意“认识”她,不愿意回想起过去,不愿意想起自己只是个电器学徒,无力报仇。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杀死自己爸爸的人,走出了监狱,住进了高档别墅。仇人的儿子们,成为黑社会老大、律师、医生。自己的养母、妹妹却只能挤在灰暗的廉租房里度日。他内心压抑痛苦,只想逃避这个让他无力改变的现实。
他有爱、有愧疚、有仇恨、有无力。他告诉邻居小犹太,他10岁以前念的是国际学校,还上台朗诵《纸飞机》。那个时候,他有大房子、汽车玩具,有亮堂堂的人生。而今,却只能蜷缩在廉租房的一张弹簧床里,夜里梦回,看到父亲苍白的遗照。他甚至,来不及难过,便又用被子蒙上了头。
方展博的前半生都在演艺“逃避”。前期,他逃避亲情。后期,他逃避爱情。在他无力的时刻,他选择逃避,做流浪汉,不愿意回家去面对被打破的人生碎片。在他拥有两个红颜知己,龙纪文和小犹太都表示爱他,他背过身去,选择逃避。
逃避之后的他。选择了默默地准备着自己的报仇,他的报仇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良心,拯救最后一点点跟小犹太在一起的时间。他那么做了,他无法相信世间会有如此好运的仇人。他屈服于命运,他对着陈滔滔说,我总算明白了:要赢一个好运的人,那么只有比他更好运。于是,在股票的战场上,他选择了对赌,你买跌,我买升。最后,方展博发现了父亲002号战袍的秘密,找到了香港的三大富豪入市,抬高股价。
尽管现实中的股市,并非如此的任性。编剧似乎有意地在告诉我们,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韦家辉的妙,在于并没有写出丁蟹“恶人有恶报”,方展博众望所归的用实力报仇。而是,在最后的战局中,都没有写“善恶终有报”,而是交付一个赌局。
这是复仇里,最让人嘘嘘的部份。这不是人们常见的,正义打倒邪恶的故事。身价百亿的五蟹集团,靠的不是实力,而是撞大运。甚至方展博与三大富豪的见面的对话中,也有这么一句问话:你们是不是很多时候都是靠运气?三大富豪笑笑着点头。《大时代》给我们展示的悲剧之最,是用无奈的镜头语言告诉你,存于现世的特殊法则不是爱拼才会赢、不是好人有好报,而是撞大运。
方展博是大仇得报了。但是,最后的最后,小犹太也死在了他的怀里。他的身后,仿佛立着一排坟冢,红色的丝巾在风中飘扬,而他潸然泪下。
悲剧之所以是为悲剧,是用尽一生力气,无半条生路。
大时代丨香港旧梦
《大时代》是一部能唤起很多人对香港回忆的港剧,它的背景横贯了1973年股灾至1987年股灾。那是个香港金融急剧变革的年代,商人小贩都加入了炒股大军,就算被收了保护费也能自我安慰:股票涨一点就回来了。也是基于这样的背景,才有了本剧的主人公方进新、丁蟹、方展博。
它是悲剧,但是它依旧处处洋溢着香港小浪漫。
方进新在灰暗的房间,看到了闪光的戒指,突然找到了一些些记忆。哭着对罗惠玲说,我是男人,我要赚钱养你们。也许正是这样的真情与浪漫,让罗惠玲一生无悔地爱着这个带着四个子女的男人。
丁孝蟹捂着被枪击的伤口,走向了站在码头等待的方婷。本来决意不再见他的方婷,情感防线崩溃,明明知道他是黑社会,仇人的儿子,依旧深情拥吻他。
失意的方展博在廉租房的楼下为小犹太朗诵《纸飞机》,小犹太为她唱起了《红河谷》。小犹太回杭州的前一天,方展博给她买了脚踏车,带着她兜风。
上法庭与丁蟹对峙之前的方家,欢唱着生日快乐歌。给那个十四岁就开始做女工,背上家庭重担的方芳。烛光中她热泪盈眶,从未想过那是悲剧开始前最温馨的时刻。
被丁蟹绑架的华姐,在停车场看到了等待中的周济生。她以为他是个大男人主义不在乎她的生死,却没想到他的爱是炽热的。最后,因为看到周济生被袭击而心脏病发死去。但那一刻,确实极其浪漫的。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阮梅小犹太,面对着“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丢下楼”的凶狠丁孝蟹,当着周济生、龙成邦的面,大声喊道:方展博是我老公,他感冒发烧头疼我都不会放过你了。世界都为这个柔弱女子爆发出来的爱安静了。这种揉杂着斗争、血腥背景之下的浪漫,也许正是港剧里独一无二的。
七年之后,方展博拿出了8个戒指求婚,带一个手指,吻一次。那几乎是全剧中最浪漫的场景。婚后的方展博,用奔驰换了自行车,只为了满足小犹太想再骑一次脚踏车的愿望。在山间微风里,小犹太闭上了双眼,仿佛熟睡。
文章的最后,想放《红河谷》的歌词,周慧敏演唱的版本真的极为动人: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中。
请走来坐在我们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还有那热爱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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