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比起四面环绕的崇山峻岭,这里不过就是一座小土丘。但这小丘之上翠竹林立,碧草铺地,一条玉龙似的瀑布溅起的水雾在近旁架起一座彩虹桥。虹桥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对着瀑布,背手而立。一阵清风拂过,罩在老者身上的道袍随风轻轻飘起,仿佛风劲稍稍一大老者便会腾云而起一般。
“无丰,你已修成刀枪不入之法,可以下山去了。”老者嘴唇微动,用洪亮的声音对恭恭敬敬跪在面前的年轻后生说道,“今后,你可穿梭于万马军中毫发无损。但只一条,切记切记,一旦你对女子动情,此法也就破了。”
“弟子一定谨记尊师教诲!”年轻后生回答道。
“还有,若是此法被破,只有一个解法。”老者又道,“只要你亲手杀掉令你动情的女子,即便你心中惦念,仍可维持刀枪不入之躯。”
“多谢师父,弟子记下了。”
老者看着无丰,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徒儿,为师不瞒你,你必会因情而死。到时候,无论你是人是鬼,记得回来找我。”
无丰听了,轻轻一笑,“多谢师父。弟子不会轻易犯戒的。便是动情,怕也是退出江湖之后的事了。”
老者无奈地又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又停下了,只是摆了摆手。最后说了一句:“你下山去吧。”
“弟子告辞了!”无丰说罢,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只听得身后又传来了师父的声音——
“啊呀呀……跟你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真是累死为师了。要不是前代师父特别交待说师徒相别要郑重再郑重,本老头子才不愿意跟你这么拽呢。”
无丰闻声,回过头来,只见师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对着他。他对着师父一仰头,说:“师父千万不要不舍,这可是我赢来的!”
“哼!咱们走着瞧。别以为你能赢得了我这把老骨头。”
无丰没答话,潇洒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山下走去。
穿过竹林,跨过清泉,无丰早已走到了半山腰。突然面前一道悬崖拦住了去路。无丰一惊,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山十数载,早已不记得下山的路途。加之下山心切,根本没有仔细辨别四面状况,竟自己走上了绝路。
走到崖边,无丰探身向下望去,只见一片云雾缭绕,竟无法将山底看得真切。他索性往地上一躺,仰望着蓝天,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
终于下得山来,终于可以自由了,终于摆脱师父的聒噪了,终于不用再担心师父的突然袭击了……
话说当年自己为何要跟师父上山来着?
这个问题将无丰的思绪带到了十三年前……
那一年,无丰才刚六岁,在一个富户人家做佣人。
“无丰,快去后院打盆热水。”赵妈妈轻声吩咐道,“我好给小夫人洗脚。”
“诶。”无丰痛快地答应了一声,端起盆朝后院跑去。刚拐过偏房,就听见正门方向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小孩子好热闹,无丰拎着个洗脚盆就奔向了正门。来到院门,无丰远远地看到正门方向冲进来一彪人马。他们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正门口已经躺倒了一片家丁。领头的一个边杀边喊:“狗官!你给我出来偿命!”
六岁的小孩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扔下水盆,撒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夫人房门口,还没站住,就冲屋里大喊:“赵……赵妈妈,小夫人!了不得了!”
“怎么了?这么急忙急火的?”赵妈妈赶忙迎出来问道。
无丰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居然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别急,别急,慢慢儿说。”赵妈妈轻轻地拍了拍无丰后背。
“有……有强人来杀老爷!”无丰终于缓过一口气。
听了无丰的话,赵妈妈一愣,有些将信将疑。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紧接着是一声绝望的惨叫。
“无丰,快去马厩牵两匹马到后门等小夫人。”赵妈妈果断地吩咐。
无丰毫不耽搁,转身冲出。来到正院,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家丁的尸体铺满地面,墙壁之上溅满了血点。院子正中,老爷的亲卫正与领头的强人战在一处。无丰没敢走正路,沿着院墙蹭到马厩入口。钻进马厩,无丰也没挑拣,解开两副缰绳就往外拽。好在这里都是早已驯化的坐骑,极通人性,温顺地随着无丰贴着院墙向回蹭。
无丰刚回到院门,只听得背后一声惨叫,他不由转回头看。只见老爷亲卫早被强人一枪刺透心窝,正从马上栽下。随后,强人从尸体上拽出长枪,仰天大笑。正在此时,忽然一支冷箭带着风声飞将过去。强人听到风声,急忙闪身欲躲,不想还是被箭射中了右肩头。
无丰顺着箭射来的方向找去,只见老爷正收弓拨马,准备逃走。
强人此时也早已看到老爷,两眼中放出阵阵怒火。他左手握住箭杆,一声大喝将箭拔了出来。随后,伸手从马侧摘下硬弓,弯弓搭箭,将弦拉满。少顷,强人手指一松,将箭射出。雕翎箭破空而出,正中老爷后心。可怜这一家之主,就此撒手人寰。
无丰见老爷被害,心知大势已去,急忙牵了马匹奔向后门。
来到后门,赵妈妈和小夫人也刚好走到。见马牵来,赵妈妈急忙扶小夫人上马。小夫人正怀有身孕,大腹便便,若是先生算的没错,这一两天就该是少爷或是小姐诞生的日子。所以赵妈妈格外仔细,生怕有个闪失,对不住已故的老爷。待确认夫人已经坐好,赵妈妈拉着无丰上了另一匹马。两骑一前一后,从后门飞奔而出。
走出一段,无丰回头望去,只见偌大的庄院已被强人放火烧成一片火海。仔细观瞧,在火光掩映之下,仿佛有一片尘土正在慢慢追近。
“赵妈妈,有追兵!”无丰大叫。
赵妈妈急忙扭回头看,果然不假。
“赵妈妈,怎么办?”小夫人在一旁也有些着急,她轻抚着自己的肚腹,仿佛在说:“我死无妨,但不能害死老爷的骨肉啊。”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无丰跳下马来,在两匹马的屁股上各狠狠地打了一拳。两马立即向前飞奔出去,无丰冲着前面大喊:“赵妈妈,照顾好小夫人。我来拖住追兵。”
刚打走两匹马没多久,一个强人纵马已然追到。无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坚定地站在马前。
来人一见是个孩子,收住缰绳,笑道:“娃娃,今年几岁?”
无丰自知绝不是强人对手,他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给赵妈妈和小夫人赢得逃走的时间。于是不慌不忙地说:“上月刚过了六岁,只可惜我是一个小奴仆,没人给我过生日。你瞧我这么可怜,该不会忍心下手杀我吧?”
来人见这孩子不怕,倒来了兴致,大笑道:“可怜?你家老爷连两岁婴孩都不放过。我为何要留你活口?”
“可是……”无丰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面孔,“我又不知道老爷都做了些什么。”随即,他轻叹一口气,说:“如果无论如何都是一死的话,你让我死个明白吧。告诉我老爷对你们做了什么?”
“娃娃,你在跟我拖延时间?”来人冷笑着瞪着无丰。
“糟糕!”无丰见意图败露,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被发现了。这下完了,赵妈妈恐怕还没逃太远……”
“不过,你们家这些驽马,整日在庄院里养尊处优,你再拖个一两柱香的工夫,我照样轻松追上前面两位,不妨就告诉你。”来人自持马好腿快,却也乐得跟这小孩玩玩,“你家老爷,为官不仁,贪赃枉法,因受了贿赂,害死我们公子全家老少二百余口,连公子的两岁孩子都不放过。我家公子那天刚巧外出公干,躲过一劫。可你家老爷赶尽杀绝,连连派人搜捕追杀我家公子。幸在我家公子本领高强,活捉了那个派来的刺客,使些手段让他招了此事。因此,公子才带我等来此报仇。并且命我们一个不留,当然也包括小娃娃你咯。”来人说到这里,假笑着指了指无丰,然后大笑起来。
无丰知道已经无法继续拖延,便趁对方得意忘形之际,挥起树枝,猛扫前面的马腿。马没防备,前腿一跪。马上的强人顺马背滚落于地,倒也栽了个结结实实。无丰没等对方爬起,又举起树枝一顿猛打。但毕竟只是个六岁小娃,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最多让强人稍感疼痛。
强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两眼瞪着无丰,咬牙切齿地说:“小兔崽子,看老子一刀劈了你!”说着,从腰间拔出鬼头刀,向着无丰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无丰倒也眼疾手快,急忙举树枝来挡。可树枝哪是大刀的对手,即刻便被劈为两截。无丰见状,知道自己回天无力,紧闭着双眼等待着刀劈脑壳。
只听得头顶“当”的一声巨响传来。但无丰却没感到自己被什么劈到。
“你是什么人?!”面前传来强人的声音,其中充满恐惧。
无丰慢慢睁开眼睛,对面的强人正紧紧盯着自己背后。无丰转过头来,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听到对方询问,老者慢慢走上前来,笑着说:“壮士。看你也一身肌肉,英俊潇洒。纵使有天大仇恨,要是连这么个小屁孩都不放过,太有失你的形象了吧?”
“小屁孩?!”无丰听到老者这么称呼自己,很是不服,但对方毕竟救了自己性命,于是暂且忍下了。
“哼!”强人忿忿地说,“那狗官,连我家公子两岁孩子都不放过……”
“哦?杀了小孩就是狗官?”老者满脸坏笑,“那你要是杀了这小屁孩,岂不是跟狗官一样了?他是个官,是狗官;你是……家丁,那就是狗腚(丁)了?或者,尊贵点,你是武士,那岂不是变成狗屎(士)了?”
“你……!!”强人被老者这么一番戏弄,气得哇哇大叫,“要你这老不死的多管闲事!看刀!”说着举刀劈向老者。
“这可是你说我老不死的。”老者也不躲,还是那么笑吟吟的,“回头你杀不死我,可不要怪老人家我不随你心意哟。”
又是脆脆的一声响,强人的鬼头刀正砍在老者头顶,但老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反倒是那健壮强人被弹出半步。
强人大怒,举刀再次劈来。老者只是空手迎驾便挡开了刀锋。如此再三,强人刀刀命中,只是不见老者身上有半点伤痕。直到鬼头刀刀刃卷起,强人呼呼气喘,老者仍站在原地,毫发未损,甚至连右手都还一直背在背后。
见强人不再有力气来战,老者一甩袖子,转身要走。不想这强人不依不饶,再次举刀。老者无奈,转身用左手架刀,右手轻轻打出一拳,将那强人打出足有丈余。紧接着,老者随手一划,竟在面前划开一道大沟,深不见底,两边不见尽头。
老者再次转过头来,对无丰说:“小屁孩,你可以放心走了。等他们架好桥,估计就是明年了。”
无丰扑通一下跪在老者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无丰一拜。”
“小屁孩,谁说要收你为徒了?”
“我家老爷今日亡故,赵妈妈和小夫人现在逃去哪里我也不知。这没亲没故的,您如果放任我自生自灭,不如杀了我痛快。”无丰略带哭腔,趴伏在地说道,“还望师父救人救到底,法外开恩,收下我这个贱徒吧。我愿伴师父左右伺候师父。”
看着面前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娃娃,老者不禁有些喜爱,于是说道:“好吧。你跟我来吧。不过,你要走一步写一个‘善’字,一路写到我的山上。”
“弟子遵命。不过……弟子不会写字,恳请师父不吝赐教。”
老者轻轻一笑,身边拾过一根木条,随手在地上划了一个“羔”字,便说:“照着写吧。”说罢,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不知何时起,山崖下响起一片喊杀声,其中还夹杂着阵阵惨叫和兵器磕碰的声音。声响越来越大,终于将半梦半醒的无丰从回忆中带回了现实。
无丰常年只与师父一人接触,忽然听到这么多人声,心中一阵好奇。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探身向下看去。可惜仍旧云雾缭绕,看不真切。无丰索性一纵身,跳进山谷,任凭身体向崖底坠去。
空中,无丰慢慢地调整着姿势,头朝下竖起身子,仰起脖子让面孔对着地面。疾风吹来,从面颊擦过继而掠过全身,直拽得身上衣服噗噜噜乱响。
没多久,无丰就穿过了云层,得以窥见下面风景。原来是一伙强贼正在打劫一队客商。在强贼的人数优势下,这伙客商几近全军覆没。现在只剩下一个青衣亲随护着身后一位白衣公子且战且退。那青衣亲随虽是武功了得,但势单力孤,又加之在强贼的车轮攻势下早已劳累不堪。无丰估计若无人相救,怕撑不过半柱香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丰对准正与青衣亲随战在一处的大胡子莽汉,一头砸了过去。那强贼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无丰钉入了地底。
一人突然坠下,这让在场的强贼和青衣亲随都是一愣,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所有人忘记了战斗,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无丰身上。
此时的无丰因为坠落时力道过大,把强贼压入地底之后,自己的整颗头颅和一部分肩膀也都插进了地下,地面上立着身躯,两条腿冲着天空方向伸着。只见无丰伸出两手,用力撑地,好不容易把脑袋从土里拔了出来。随即两臂一撑,一个空翻之后稳稳地站在了那伙强贼面前。
众强贼瞪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硬是把自己同伙压入地底的可怕人物站在那里,晃晃头,抹抹脸,从嘴里吐出几块泥土。竟没人敢出口大气。
待头上脸上收拾干净了,无丰指着面前的强贼,说道:“你们是不是劫道的?说!”
这句话倒叫醒了那帮强贼,其中一个大声回道:“是又怎么样?”
“哟呵!挺硬气呀!我今天心情好,不伤你们。赶快回家,别等你妈喊你吃饭。”
强贼互相看了看,心想:这人纵有天大神通,也不过只一人,我们这么一群,还怕他不成?想到这,各举兵器,怪叫着冲了过来。奔到近前,万般兵器齐向无丰劈来。
无丰却也不闪避,任凭那些兵器砸在身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迸起金黄闪亮的火花。待到这些强贼砍得累了,无丰伸开手脚,左一拳右一腿。原本将无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顿时打开了无数缺口,一个个躯体带着惨叫向四面飞开。不一会儿,无丰身边一个人也没剩下了,四边的树上倒是平添了不少装饰,靠着丝丝缕缕的衣服吊在上面,随风飘摆,时不时还会挤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见打退了强贼,后面的白衣公子走了过来,作了个揖,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无丰转过身来,摆了摆手,笑着说:“这位公子哥,身上可还完好?没什么意外洞穴出现吧?”
见无丰如此不敬,亲随有些不快,正要上前,却被公子用目光拦住。
“英雄出手及时,我未曾受伤。”公子微笑着说。
“我保你全身而退,就你多谢一下就完了?”无丰倒不客气。
“不知英雄想要什么做报答?”公子笑道,“金银财宝、高官显位,英雄想要的,我一定满足。”
“口气不小嘛。不过,我并没有说要你报答什么。”无丰嬉笑着说,“只是我救了你两个人,就你一人懂事谢我,你这从人怎么不谢我,反倒直对着我吹胡子瞪眼睛呢?”忽然,无丰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地方风俗不同,这吹胡子瞪眼睛估计就是他家乡的友好表示吧。那咱得礼尚往来。”说着,他也摆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对着那位青衣亲随。
这倒把一边的公子逗乐了。他刚要说话,忽见前面旌旗飘摆、烟尘漫天,一大队人马正向这边奔来。白衣公子再次紧张起来,一边的亲随也顾不得跟无丰斗气,忙摆出迎战的架势。
无丰转过头来,看了看,倒不着慌,对着两位摆了摆手,说:“两位别紧张。我去那边凑个热闹,回头再来跟你们了解家乡风俗。”说完,使了个瞬间移动的法,一下蹿到了那队人马的面前。
“站住!”无丰冲着领头的大喝一声,“你们这是在游街呀还是赶着去阅兵呀?”
队伍前面突然钻出个人来,又敢如此猖狂大叫。领头那人急忙圈住坐骑,并命队伍暂停行进。然后俯下身来,轻轻行了一礼,回答道:“这位小哥,我等听闻皇上遭劫,乃是赶来救驾的。不知你可曾见到一个公子打扮的人带着几个仆从?”
“看到了,就在我身后不远,正做着喝西北风呢。”回答完,无丰心中暗想:原来那人是皇上。这年头,这当皇帝的,都开始流行扮公子了?赶明我也弄套公子哥儿的行头带上。这帮人说前来救驾,我得要个证明。想到这,无丰又说:“刚刚一伙强盗刚被我打走,现在你说自己是救驾的,还这么耀武扬威地跑来。让我怎么相信你?”
领头的见他从皇帝处来,说话又如此没有顾忌,不敢怠慢,忙滚鞍下马,跪地说道:“下官乃是此地知府,这是我的官牌。”言罢,双手将官牌呈给无丰。
无丰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官牌,左右反正看了一圈,说:“好,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那个公子皇帝。”说完,转身向回走去。
那知府跪在那里,没敢搭话,直等到无丰走远,方才慢慢爬起。
来到皇帝身边,无丰笑了笑,说:“原来你是当朝皇帝呀。难怪你身边这小侍卫对我生那么大气呢。”说着掏出官牌,“这次来的自称不是强盗,是来救驾的知府。他说这是他的官牌。我看不懂,带回来给你,你来审核一下吧。”说完,单手抓着官牌递了过去。
一旁的亲随赶忙过来接下官牌,转回身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官牌,看了一眼,对无丰说:“确是知府。去,唤他过来。”
无丰一脸不快,说:“既然都知道他不是贼人,为什么还让我去?”然后用下巴指了指一边的亲随,“喏,让你的小听差去就好了嘛。”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于是便让亲随去走一趟。亲随受命离开,皇帝转过头来一脸不快地对无丰说:“现在,你既已知道朕是当朝天子,为何不跪?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无丰听了,笑着走过去拍着皇帝的肩膀说:“皇上,你就别跟我闹了。我刚救了你一条精贵无比的龙命,就因为我不跪,你还把我治罪杀掉不成?我才不信现在这么好的世道,皇帝会如此小肚鸡肠呢。”
皇帝被他软中带硬地这么一奉承,心中倒还蛮高兴的。同时也不禁暗暗佩服无丰的胆识。
知府随着亲随来到。一阵三拜九叩之后,他面朝黄土,说:“微臣救驾来迟,让万岁受惊,罪该万死。”
“光天化日,竟有抢匪出没。都杀到朕的头上了!”皇帝一改刚才的和气,板着脸厉声叱道,“你这知府如何当得?”
皇帝此话一出,知府立刻吓得体若筛糠,不知如何作答。
“我说皇帝呀。我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说。”无丰不合时宜地从旁边忽然插进一句,“他这知府治理不严,自然有罪。但是我觉得这贼寇四起的主要责任还是在皇上老哥你呀。”
“我敬你救过我。”皇帝的脸色这次可是真的铁青一片,“但你若继续如此欺君罔上,朕可不饶你。”
“瞧,我这一等一的救驾大功,就因为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不仅无功还要治死罪。我为了不被杀头,也得做强盗去了。”无丰仍旧毫无惧色,笑嘻嘻地说,“这天下的强盗就是这么一天天多起来的。”
皇帝盯着无丰,没说话。
无丰不依不饶,继续说:“看这样,你是不信。我去给你抓个来问问。”说着,从知府带来的军中拖出一个刚从树上俘虏下来的强贼。拉到皇帝面前,问:“你说,为什么凭着好好地老百姓你不做,却非要在这里剪径打劫?”
那强盗看了看无丰,又看了看身边的架势,没敢吭声。
“皇上,你要是想听真话,就给个赦令。”无丰转身看着皇帝说。
“好。只要你在此说出做贼的真实原因。朕赦你一切罪行。”
“小的谢皇上,小的一定如实说。小的本是一本分庄稼人,因为前些年收成不好,交不上租子,所以被官府抓去京城修宫殿。去了以后,一天到晚没日没夜地干活,却没有多少工钱。一年下来连回家看一趟都不行。好些个相识的都年纪轻轻就死在工地上了,俺和其他几个人一商量,继续干也是死,逃出来被抓了也是死,不如逃一下看看,兴许还能跑了活了。所以,俺们这几个人就跑出来了。但又不敢回家,没办法只好在这山上入伙做贼。只要皇上肯放小的一条活路,俺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此话句句属实?”皇帝听了,拧紧了眉头,有些将信将疑。
“皇上,小的这可是为了保命说的。哪敢有半句假话?别的俺不懂,这欺君罔上,俺可知道,那是真杀头呀。”
“你瞧瞧。”无丰又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放肆!”皇帝突然虎着脸对着无丰,才意识到还不知道这人名姓,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名字?问出来下海捕公文抓我?”无丰假意皱了皱眉,“你想抓我尽管抓好了,我叫无丰。”
皇帝转怒为喜,笑着说:“无丰。难得有你这样大胆之人敢来当面点醒我。你若愿意,我想你陪在我身边,我封你为大将军,统领全国军马。”
皇帝话没说完,只见无丰迅速跪倒在地,磕头犹如鸡啄米。
皇帝见状,有些欣喜又有些失望。欣喜的是,终于能将此异能人士收为己用;失望的是,刚才那般硬气的无丰,居然也难保不流俗,在高官厚禄面前,一下便屈服了。
无丰狠狠地磕了一阵头,低着头说:“草民对万岁不敬,罪该万死。陛下若是不愿赦免草民,还恳请陛下治草民的罪,下海捕公文全国通缉。可千万不要让我做什么大将军。”
皇帝听了这话,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了,无奈又说:“那朕不给你任何官职,你可愿做朕的贴身护卫?”
“草民知罪,草民已知罪了。”无丰又开始磕头,“恳请陛下饶过草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帝肚里跑宰相。草民只愿做一介平民,还望陛下开恩准了。”
无丰一边磕头求饶,一边心想:我刚刚脱离师父的牢笼,这皇帝老子又想把我圈回家圈养。世间险恶呀!
皇帝见无丰如此苦苦央求,知道留不住他,惋惜地摇了摇头,伸手搀起无丰。“既然你不肯,朕也不强求你了。”
“草民谢主隆恩!”无丰又要磕头,被皇帝拦住了。
“无丰,为谢你救命之恩和进谏之勇,朕送你一把纸扇,赦你一世罪行,许你四方赊账,一切开销均记在朕的头上。”
无丰听了这个,喜形于色,“这个甚好!以后衣食无忧了,一辈子生活费有人出。”
“不仅如此,还许你犯罪不受罚。”皇帝补充道,“不过,刺王杀驾除外。”
“放心,我这人一贯遵纪守法,不会去犯罪的。”
皇帝展开御扇,拿出笔来写上许诺之事后,盖上大印,交给了无丰。
“朕封你为逍遥游侠。”见无丰又要下跪,皇帝忙接着说,“莫怕,朕只封你号,却不使唤你。你只管自由逍遥,不必担心皇命。”
无丰听了这话,方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纸扇,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说:“这东西精贵,这东西精贵。长期有效的饭票啊。我死了也不能丢了它。谢主隆恩,谢主隆恩!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皇帝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用不舍的目光送走了无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