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只不一般的老鼠,与众不同,至少它自己这么认为。
刚从娘胎出来它就凭借得天独厚,异于常鼠的生命力克死了一窝兄弟姊妹。母亲为此哭成了泪鼠,一旁的父亲则捻着胡须眯缝着眼,盯着小家伙无辜的小眼睛,感叹道:“果然是我的儿子,将来肯定能干大事!”鼠爸年轻时下地打洞上梁掀瓦无所不能,一次绝命逃杀溜了老领居大花好几条走廊更成为半辈子的谈资。显然它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这样。
小老鼠渐渐长大,它在鼠爸的英才教育下展现出过鼠的天赋,初露锋芒便拿下花生十二粒,玉米二十粒,杏仁八粒的准三双数据。鼠爸甚欣慰,逢鼠便吹自己的崽儿多么多么争气。一切都很美好,小老鼠会长成大老鼠,接着遇见只母老鼠,再生一堆小小老鼠,鼠爸想象的四世同堂画面仿佛就在眼前,触爪可及。然而突如其来的乌云向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投下了阴影。
它们迎来了一位新领居。
这时的小老鼠已经不小了,因为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叫它老鼠吧。老鼠有一天夜里误入一间未曾踏足的房间,这是这栋屋子新主人的书房。一顿上窜下跳后并没有发现任何食物,它有些失望,正要离开,却不料这时传来了脚步声,机警的它迅速躲进墙边柜子后。它压低呼吸,很小心地潜伏着,小眼不时瞟着周遭环境,像极了谍战片里训练有素的间谍。
它不敢探出头去,只是竖起耳朵监控着来人的行动,他停下了脚步,他在挪动椅子,这是他坐下来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一口气窜出去,人类身体笨重追不上来的。它在心里拟好计划的一瞬就抬爪准备启动,而也就在这时屋子里响起了奇怪的声音。这声响,确切地说是这些声响它从来没有听过,这些声响像商量好了按照一定的规律持续或断续出现,连在一起便成了一段不可言喻的美妙声音。这时它并不知道,这是音乐。
它被这连成串的声音迷住了,甚至抬起的前爪都忘记了要放下。它鼓起勇气探出头,想要去看看发出这么动听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箱子,一个长得有些奇怪的箱子,很久以后它才从屋子主人们的对话中知道了它的名字,留声机。留下声音的箱子,多么奇妙。原来生命里也有面包以外的好东西。
从那以后老鼠经常光顾那个房间,它试过自己去倒弄那个箱子,但没有成功,它又怕自己毛手毛脚弄坏了箱子,就只好躲在角落的阴影里,满怀期待等着那个箱子再次发出动听的声音,有时它能遂愿,有时却不能。它像个瘾君子,像得了魔怔,哪天没有音乐它便魂不守舍。
鼠爸最近很不高兴,它引以为傲的儿子开始懈怠了,带回家的食物越来越少,有时连个鼠影都瞧不见。一开始它以为这小子老大不小也是该有私人空间的时候了,心想万一哪天儿子能突然带个媳妇儿崽儿什么的回来。然而鼠爸没能升级成鼠爷,因为它发现自己儿子成天不干正事躲在那个小房间里鬼混去了?
”你一天不好好干正事,东敲敲西打打地干什么,隔壁投诉好多次了,叫你不要弄出些奇怪的声音!“
“爸,你不懂,这叫音乐,你听,我试了好多东西才能发出这样准确的声音。”
“银钥?这能当饭吃么?你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学好?”鼠爸气得胡须都颤抖了。
“你别这么迂好不好,活着不只有面包玉米,还有巴赫!”老鼠火气也起来了,爷俩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服谁。鼠妈在一边默默地抹眼泪,和死了一窝崽儿那时一样。
老鼠父母不理解它,其它鼠当然也不能理解它,它们之间都传开了,诶你听说了吗,那谁谁家里的娃,疯了,哎呀,造孽啊。
老鼠受不了那些碎碎念,它并不认为父亲错了,但也不否定自己的观点,它很倔,所以它最后决定搬出去,它废了不少力气在书房沙发后面的墙脚开了个洞。它很满意时不时被留声机的声音唤醒的生活。这样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它的热情从未褪去。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书房窗户开着,风轻轻卷着淡蓝色的窗帘,阳光从懒洋洋地躺进来,倚着老鼠心爱的黑色箱子。今天的箱子安安静静,房间里却响起了熟悉的旋律,老鼠好奇地从黑暗中探头。那里有一个小姑娘,脖子上抵着一个形状奇怪的木质品,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一般的鼠不知道,只会认为这是人类奇怪玩意儿的一种,但老鼠它不一般,所以它知道,这是小提琴。
小姑娘一手持弓一手执琴,闭着眼,两腮红扑扑的,温暖的旋律从她的指尖溢出,填满整个房间,栖在她头上的大红蝴蝶结也随之起舞。老鼠今天听得格外着迷,也看入了迷,身体竟不由自主动了起来,恍惚中仿佛置身仙境,它在跃动的乐符环抱下跳起了舞,它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快乐。
音乐戛然而止,一声尖叫击碎了它的梦境,它愕然地发现它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小女孩的跟前。还来不及反应,小女孩手中的提琴已然砸了下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撕裂了空气,那是老鼠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弦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