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之前。
宽阔而平坦的石板街上人声鼎沸。许多年轻的游客三五成群，来来往往。道路两侧的大片杨柳中间隐约藏着玲珑剔透的路灯，将夜色之下的石板街映照得明如白昼。
这是一条位于湖畔的石板街。长街的东侧是被围栏阻挡住的湖，西侧则是以青瓦白墙的老建筑为主体建筑的一片旅游建筑群。在西侧建筑群的前方，还有整整一个竖排的摊位，到处都是食物所冒出来的香气，以及蒸笼或者炉子冒出来的袅袅热气。站在摊位后面的商贩们脸上满是洋溢的热情，即使天色已晚，他们的脸上也几乎看不到倦意。因为，川流不息的游客们总是会在他们的摊位前方驻足，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朝向湖边开门的老建筑中更是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客人几乎快要将房门下方的门槛踏破。在这满是热闹的烟火气息的夜景之中，无处听不见欢声笑语。
齐思颖坐在靠近湖边的一座长条石凳上，双手紧抱着自己的手包，看向夜色下模糊的湖面。她所坐的石凳刚好位于一盏路灯的照射范围之下，从上而下的亮光照亮石凳光亮和洁白的表面，也照亮她窈窕而又不失丰腴的身躯。石凳的斜前方是一盏同样用白石砌成的石拱桥，横跨湖畔与被草坪和树林覆盖住的一座湖心岛之间的湖面。大片的荷叶堆积在石拱桥之下及其周边的湖畔两侧，在夜色之下堆积成重重叠叠的阴影，排列成一道弧形，迎向来自湖中心的水波反射出的粼粼月光。
“怎么了，宝贝儿？”
江攀龙大踏步地走到石凳后方，双手中各攥着一根硕大而又饱满的糖葫芦。明亮的金色糖稀包裹在脆生生的红果上，令人垂涎三尺。他坐到石凳的另外一边，把其中一根糖葫芦递给齐思颖，随即伸出左臂，轻轻地搂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向自己的怀中。
齐思颖伸出双手，接过江攀龙递过来的糖葫芦，轻轻地咬一口，并伸出舌头，将红果顶端的糖稀一点点地舔干净。她抬起另外一只手，伸出白嫩而纤细的手指，先后指向湖心和远方湖畔上方的几点亮光。那是几艘大小不一的游船，有的是传统的木制小船，有的是现代化的游艇或者汽船。相同的是，它们都是有船舱的封闭或半封闭式游船，而且，船舱的顶端都点着明亮的灯，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斗般在湖面上漂流。
“我想去坐船。”
“啊？”江攀龙惊讶的瞪大眼睛，张开嘴，差一点把自己口中的红果喷出来，“现在？去坐船？这大晚上的，有啥好看的啊？”
“人家就是想嘛。”
齐思颖用双手捧起自己手中的糖葫芦，轻轻地弯下腰，向湖面的方向看去。她的目光的尽头，是位于湖中心的那一座最大的湖心岛。好几艘小船都在那座湖心岛的周围来回航行，像是在等待什么。一丝糖稀从她手中的糖葫芦上滴落下来，差一点落到她的长裙上。
负责开船的工作人员轻轻地把船停到简易码头的边缘。小船是一艘只能坐进两三个游客的木制游船，船舱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号的方形木匣子，正对着舱门的一扇四方窗户上雕刻着一朵花的图案。不只如此，船舱表面的很多部分都被划分成不同大小的方形区域，每一片区域当中都有一幅不同的图案。悬挂在船舱顶部的灯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照亮船舱中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两个人坐这一趟，是吗？”负责开船的工作人员抬起手，用力揉眼睛，随即看向江攀龙和齐思颖。
“是的。”江攀龙笑着点点头，随即将自己刚刚买来的两张票递给工作人员。
“那就快上船吧。别耽误后面的游客。”
工作人员抓起两张票，借着船舱中的灯光，把两张票往上方一扬，随即一把将两张票的边缘部位撕下来。
“我想拍张照片。”齐思颖突然开口。
“什么？”年龄大约相当于江攀龙和齐思颖的总和的工作人员抬起油光满面的头，看向齐思颖的脸。他反复打量她脸上的神情，才确认她精神没什么问题。
“这艘船挺好看的。我想拍两张照片。我自己一张，我们两个一张。”
齐思颖抬起手，伸出手指，轻轻地指向船舱和半开着的两扇舱门。舱门同样是雕刻着风景图案的木门。两扇木门上方的图案，都是一对比翼齐飞的鸳鸯。
“好吧，好吧！快一点！”工作人员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用力挥动又黑又粗糙的大手。
江攀龙迅速地放下自己背在身后的背包，从背包中取出相机，打开相机的闪光灯，再将相机的镜头对准两扇半开着的舱门。
齐思颖站到码头的边缘位置，双手平放在双膝之前，露出乖巧的样子。当闪光灯亮起来时，她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弯，双眼轻轻闭合。排在队伍后方的几名男游客先后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她。
“大叔，麻烦您为我们照一张合影，好吗？”
江攀龙把自己的背包重新背好，随即用双手捧起相机，将相机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点头并接过相机之后，他大步走到齐思颖的左手边，张开自己的右臂，用右臂紧紧搂住齐思颖的肩膀，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
闪光灯再次亮起。齐思颖双眼微闭，左手轻抚江攀龙的胸口，嘴角却轻微地抽动一下，像是在害怕什么。
小船缓缓地驶离码头，沿着湖岸向前行驶。湖面很平静，几乎没有多少波浪，船身偶尔才会轻微晃动一下。船舱外只有微弱的轻风，从窗户往外看，隐约能够看到岸边灯光下的几束柳叶在轻轻摆动。夜色下的湖面显得宽广无际，向远方望去，几乎难以看清另一侧的湖岸周围的景色。
齐思颖倚靠着船舱边缘的扶手，透过船舱上的窗户中间的缝隙，向最大的湖心岛的方向看去。和湖边的古街相比，湖心岛上的灯光明显要黯淡一些，刚好能够照亮岛上的道路和景观。但是，有一处距离岛上的码头较近的方位的灯火格外明亮。那是一座戏台。即使在小船上看，也能够看到戏台周围的观众席。观众席上的观众不多，大约只坐满一半的位置。
“好看吗？”坐在小船另外一侧的座椅上的江攀龙略微低下头，轻声问。
“嗯。”
齐思颖轻轻点头，将目光落在灯光照射之下的火红色戏台上。几名描眉画眼、全副戎装的演员正在戏台上表演。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双眼只能看到几个微小的身影，但她似乎能够感受到戏台上的热闹。
“你想去看戏吗，宝贝儿？”江攀龙再次问，“要不然，咱们一起到岛上去看一看？”
“不用。”齐思颖轻轻摇头。
江攀龙感受到自己裤兜里的手机正在振动。他坐直身体，把后背靠到座位的靠背上，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查看屏幕上弹出的信息。
信息是师父发来的：大龙，怎么样啊？约会顺利吗？
江攀龙忍不住笑起来，但没有笑出声来。他迅速地回复：还行吧。我们在湖上面坐船呢。师父，大家都在干嘛呢？
一道波浪突然涌起。小船连续上下晃动两下，像一台搅拌机搅拌食物一样。
“呀！”
齐思颖突然失去平衡，惊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向左前方倒去。江攀龙眼疾手快，迅速地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并握住她的手臂。
几次眨眼之间，小船便恢复平稳。江攀龙顺势伸出双臂，环抱住齐思颖，让她的整个身躯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齐思颖惊魂未定地伸出自己白皙而细嫩地双臂，环绕住江攀龙的脖子和肩膀，脑袋倚靠在江攀龙的肩膀上，口中不停地呼出温暖而灼热的气息。
“吓坏了吧？”
江攀龙露出一丝坏笑，张开右手，轻轻地抚摸齐思颖的后背，随后又将她扶起来，捧起她柔软的双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齐思颖像一个赌气的小女孩一样，撅起小嘴，发出一声撒娇般的低哼，轻轻摇头，随即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江攀龙再次拿起自己的手机，查看师父发来的新信息。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是：他们几个都在网吧呢。我们三个在宾馆里打牌。明天早上九点，你过来和我们会合，然后，咱们再一起去卡店，可以吧？
“你师父找你吗？”齐思颖看到江攀龙在用手机发信息，不由得露出好奇的表情。
“是啊，”江攀龙笑着点头，“师父在和我商量明天的比赛。我们正在谈论，几点集合，几点过去。”
“哦……”齐思颖点点头，“那……你们明天要打……一天的比赛吗？”
“是啊，”江攀龙露出带有一丝歉意的尴尬表情，“要从白天打到下午，甚至有可能要打到晚上。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不想去。”
齐思颖再次轻轻地摇头，向船舱外看去。小船已经驶过湖心岛，正在向湖岸另一端的码头行驶。零零星星的月光倒影渐渐从小船周边的水面上显现出来。
小船渐渐靠岸，停在一座更加窄小的码头边缘。这座码头仅仅是一座简易的码头，周围没有其他任何设施，甚至没有别的工作人员。码头前方的道路也是一条相对比较偏僻的码头，距离二人上船时的古街有一定的距离。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停靠在这个码头的船都是仅供双人或四人乘坐的小船。码头周围几乎看不到多少游客，即使有路人经过，也全都匆匆地走开，没有人会去注意停靠在码头的小船，以及从船上下来的游客。
江攀龙率先跨出船舱，随即伸出手，接过齐思颖递出来的手包，再轻轻地扶住她的手臂，让她从船上下来。两人沿着码头一直往前走，走到路边。
“宝贝儿，你还想逛吗？如果不想，咱们就先回旅馆吧？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江攀龙抽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屏幕上方的消息，随即抬起头，沿着小路往前看。这条小路是一条单行道，只有一条车道。它虽然和古街周围的几条道路都是连通的，却很少有旅游班车之外的车辆从这里开过。小路前方一片空旷，只有略微有些发暗的灯光照亮曲曲折折的车道和两条窄小的人行道。
“再坐几分钟吧，”齐思颖再次抬起手，向码头右侧的公共长条座椅一指，“然后，咱们就回去。”
“好吧。”
江攀龙点点头，随即走到座椅的右侧，把背包放下来，随即坐下来。
齐思颖却把手包往座椅的左侧顺手一放，随即身躯一扭，坐到江攀龙的大腿上。江攀龙顺势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
“大龙，你说，人生为什么不能像今天的湖水一样？”
齐思颖一边轻声问，一边把自己的脑袋平放在江攀龙的肩膀上。对于她来说，江攀龙十分高大，即使她坐在江攀龙的腿上，她上半身的高度也仅仅比坐在椅子上的江攀龙高出一点点。
“啊？”江攀龙有些发愣。很明显，他没有听懂这句话。
“我是说，一个人的一生，有没有可能像没有风的湖水一样，安安稳稳，平平淡淡？”
齐思颖伸出自己的两根手指，轻轻地在江攀龙宽阔的后背上面画圈。
“啊？一辈子……都平平淡淡的？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没意思了啊？”江攀龙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齐思颖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搂紧江攀龙的肩膀。
“哎呀，”江攀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露出略微有点傻的笑容，轻轻地抚摸齐思颖的秀发，“宝贝儿，你不要想太多啦。尽可能地过好每一天，不就是最好的吗？更何况，还有我在你身边呢，不是吗？”
“嗯。”
齐思颖微微点头，乖巧地依偎在江攀龙的肩头。她没有去理会从手包里传出来的音乐声，只是出神地望向逐渐黯淡下去的湖面。无论是在湖面上，还是在湖边，越来越多的灯光开始渐渐熄灭。
201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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