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云雾变色,滚滚乌云从北方翻涌飘飞,排山倒海般朝着鹿溪堆压而来,气势汹涌。
溪岸拂起大风,呼啸怒吼,将浮在水面的万千碎藻吹得漫天乱舞,零落四散。
风急水涌,溪流急速奔淌哗哗作响,水流漫过凸出的巨石滋出水花,溅在庄周飘落的青色衣角上。
岸边垂柳的枝条被风力压弯如同舞女摆袖,柔娇细扭。
鬼酒玉鹿似是受到了惊吓,身形猛得一晃,纵开四蹄向着不远处的林子疾驰。
天色已暗,四周呈现出青墨之色。浓云压顶,浩浩荡荡。
几滴雨点从空中悄然落下,嘀在庄周俊秀的脸面,冰凉透肤。他神识逐渐清明,猛然想起《苦咸经》中曾记载着一招两伤法数叫做“灵狐断尾”。
这招需瞬间凝神聚气,积累真气充盈全身,随后自爆真流散尽全身法力。经中特意嘱咐此法只可用于进退无路,缠困难脱之时。一旦真气爆破便是自毁根基,轻则伤筋损骨,重则经脉尽断,身同残废。
眼看水刃青光渐至,庄周心知唯有此法可以殊死一搏。他凭借最后一丝气力强行聚集真流,“轰”的一声,鹿溪之上爆破声响动。烟雾缭绕,将庄周与老祖裹挟在内。
炸裂在瞬息间,千叶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急忙冲进浓烈的雾气中寻找庄周身影,只听耳边忽地传来“咕咚”落水之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咕咚”。
千叶奋震双翅,翼风舞动将雾气逐渐吹散。凝神望去那鹿溪老祖仰卧溪边,头上斗篷掉落水中露出可怖的面容。只见他脸面颧骨隆起结成硬瘤。满脸坑坑洼洼布满皱纹。额头处不均匀的长着一对肉角呈八字形斜斜叉开。眼神凌厉凶狠,精光闪耀。耳朵紧黏皮肉。鼻子似被利刃削平露出朝天的鼻孔。嘴巴歪斜不能并拢,一嘴黝黑尖利的牙齿。
老祖眉头蹙紧,龇牙咧嘴,面露狰狞。两手不停的抚摸着下身触足。其中一根触须皮肉焦灼,糜烂不堪,鲜血不停地从烂肉中漫溢而出。另一根触须一丝皮肉粘结,稍微用力便能撕成两半!
老祖捡起八叉水刃将那根焦灼触须中的烂肉挖出。手掌鼓出青光在触须上来回磨擦,不久,触须血流止住,皮肉开始结痂。他斜了眼另一根触须,摇了摇头,八叉水刃旋转飞舞绕着触须裂处浮飞一圈,割断残粘皮肉将其切掉。
老祖双眼血丝爆出,咬牙哀嚎。
千叶胸壑滞堵,顿感恶心,眸子迅速飘转不敢再望他。她急急寻找庄周下落,环首瞥去,鹿溪周遭却没他半点身影。她心中担忧、焦躁,掠着溪水来回飘飞反复寻找。过了会,浮桥断裂之处暗泡不断滋涌,飘上一道人影。那人身材魁大,一袭青衣,俯身趴在水面上动也不动。
千叶眼见是他,飞身冲去将他从水中捞起拖至岸边。庄周面容囊肿惨白,嘴唇全无血色。
千叶两指强行撑开他的眼皮,只见他眼神翻白,黯淡无光。鼻翼之间,气息宛若游丝,时有时无。剥开他周身衣物细细查探,皮肤竟有百十处皲裂,血流从里缓缓渗出。
鹿溪老祖急颤猛咳,一丝黑血从嘴角淌落,猛呼了几口浊气。待到气息平顺,神情自然,缓缓说道:“哼!这小子使出两伤法术,自爆体内真气想要与我同归于尽。伤敌五百,自损三千。他真力低微,如此全力以赴恐怕……恐怕性命难保。”
千叶对他言辞置若罔闻,玉掌不停的揉压在庄周腹部,将他吞咽的溪水尽数挤出。撩出绿光抵在他身后源源不断输送真气。庄周如同木偶一般被她翻来覆去推气进身。百无一用,依旧不见好转,他惨白的脸色变得黑紫,皮肤冰凉如生铁,呼吸骤止。
鹿溪老祖颤笑道:“浮蚁撼树,忒不自量。以为殊死相拼便能够死里逃生,把我福青看得也忒低了吧!”
千叶不甘放弃,从腰间蝶袋中取出“活血散”,掰开庄周牙口喂灌下去。
老祖见她仍不死心佯叹一声,道:“莫要白费心机,便是北冥神亲自到此也难力挽波澜!”面对老祖连番讥讽她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住口!”
就在此时,象罔身形急速膨胀鼓成一团浓烈云雾从天边疾驰飞来朝着鹿溪老祖径直撞去。
老祖鄙夷不屑,水刃轻轻一挥将象罔所拢云雾劈散。手掌青光暴舞朝着云雾中用力一抓逮住它的真身。道:“小小妖云也敢与我为敌?念你是上古之物成形不易,饶你去吧!”
老祖五指一松将象罔放开,五指又一紧,捏握成拳朝象罔猛会挥。象罔飘云带雾被击出数里才自行止住。
老祖拾起斗篷在溪水中洗净戴上,触须收缩化作笔直双腿。撑着八叉水刃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向千叶走去。
老祖森然说道:“我倒有法救他,只是…...”
千叶道:“只是什么?你既想杀他,又为何救他?莫不是想要耍弄什么阴谋诡计?”
老祖笑道:“他想活时我非让他死,他一心求死我却想他活。这小子见死如归,胆气非凡,年纪轻轻倒是很有骨气,与我少年之时很是相象!我倒有点喜欢他。”
“自从二十年我被炎武蝶卫斩断一足,以为平生大耻。从此苦修磨练自认罕有敌手。不想今日初试锋芒与这小子一战竟被震断了一根触足。我想着救回他的小命,让他拜我为师。如此一来,师父与徒弟比斗受伤便不算折了名声,反是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倘若他不答允,到了那时我再使力将他重新打死。”
千叶不知他所说真假,也不顾他是敌非友,是否真情实意。急道:“你果然想要救他?此话当真。”
老祖模仿起庄周语调说道:“不真不诚,不能动人”。从怀中取出三根银针向庄周“尸身”刺去,飞针不偏不倚正巧插在他心脉之处。”大喝一声:“起针!”银针荧光闪烁,针芒向着庄周胸膛又深刺几分。
庄周身形一颤,鼻间呼出一口混气。不久,鼻尖气息竟然慢慢滋生,但是并未醒转。
老祖手指一招,三根银针飞舞回撤落入他手掌之中。捏着三根粘着黑血的银针在手中仔细观察,嘿然笑道:“他自爆真力伤透了全身经脉如同参天树木被切断叉枝。只要根本未破便还有救!似那树桩没有连根拔起便可以吸收土中水气,不至于根死身亡。若再施以良方名药或可重新长出枝苗,复归如前。我已用鱼纹针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让其胸腔处血液不至流失。”说罢手掌拂去针芒上的黑血,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的竹瓶将银针插入其中。
过了会,他拔出银针,针尖粘满粘稠的墨色溶液。指力微弹,三根飞针重又刺进庄周胸膛。
千叶急问道:“瓶中何物?凭此针法便可救他性命?”
鹿溪老祖见她眼神犹疑,似有不信。笑道:“只要心未死,人便可活!竹瓶里是我体内分泌的墨液,有活动肌力,补血益气的功效。此针法不能救他性命只可保其三日安全。老夫适才说过,还需良方名药才能让他长筋续脉,起死回生!”
千叶急道:“需要什么名方草药?在何处可以求得?”
老祖不慌不忙,笑道:“这小子是你的良人?”
千叶急忙摇头,沉声不语。
老祖又问道:“那他是你的亲朋挚友?”
千叶心想,若说亲朋倒也不是,可是除了师父以外就觉着他亲。若说挚友?认识他也不过几日,然而相见恨晚却似早就相识了一般。
面对鹿溪老祖问询,她内心也不晓得对庄周到底如何安处,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鹿溪老祖道:“非亲非故,却让你如此焦急难过。是了!小丫头喜欢这臭小子是也不是!”
千叶脸色涨红,双颊飞晕,不敢直面作答。忽然想起庄周不久前曾与她念叨的《诗经》,于是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声细如蚊,被清风漫吹瞬间飘散。
鹿溪老祖不知其意,料想是年轻男女浓情蜜意,山盟海誓之言。暗笑两声也不再继续追问。
老祖道:“你……当真要救他?”
千叶回道:“当真!”
老祖收敛笑容,正色道:“方圆里从来没有免费的餐食。古人云:“将心换心,以命抵命。若救得他,你便得死,你也愿意么?”
千叶闻言一怔,失神发懵。她未及思考咬住淡唇,斩钉截铁道:“愿意!”
此时,象罔已经回返,缩敛起云雾躲在千叶身后,怯懦地瞥了眼老祖。
老祖叹道:“富贵荣华无义徒,悲苦向来痴情人。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给你指条明路。离此往南十五里有座山,名叫“漫山”,是镇海王“奇相”的故地。他有一宝唤“定海珠。”可定河海风波,分流断水。若能得到此物让那小子吞下便可定魂安魄,死里得生。”
千叶隐隐感觉不妥。疑道:“定海之物如何能安定人身?”
老祖执着八叉水刃往千叶身旁走动,冷道:“人体如同汪洋大海,经脉好似江河溪流。定海珠乃水族圣族,灵气十足,万里海波尚能镇住何况人体经络血流?此宝救那小子性命未免大材小用!”
千叶道:“既然那定海珠乃是奇珍异宝,镇海王焉能轻易相借?”
老祖道:“这个嘛,福青爱莫能助!就得看你的本事以及那臭小子的造化。漫山是镇海王修炼的巢穴,那奇相法力高深,过往流民传说他喜好女色,性格暴虐。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去时乔装打扮莫要让他见色起意。切记,莫要提及我的姓名。”
千叶疑虑更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眼下别无他法。是福是祸,都要全力一试。瞥了眼庄周,道:“他……”
福清知她所想,言道:“带上他平添累赘,就让他留在此处由我照看,三日内若有闪失拿我是问。”
千叶还不放心,说道:“非是千叶不信老祖,只是……只是……”她吞吞吐吐,欲语还休。
老祖冷道:“只是之前我要取他性命,如今又要救他,唯恐有诈?是不是?小丫头年岁不大,心眼不小。福青虽说不是正人君子,然而言出必践。说要他死他便不得活,说要救他便定让他生。信不信全然在你,倘若不信拖着这小子尸身一起前去便是。只是三日时限,时间紧迫,加上路途颠簸,远行劳累。等拿到定海珠,恐怕他已然身死。”说罢暗哼一声,转过身去。
千叶束手无策,虽知搁下庄周并不妥当,然无法可想。她躬身拂礼,冲着鹿溪老祖抱拳道:“老祖重诺守信,一语千金,庄周便托付在此。望老祖念在师父薄面好生关照,等到千叶回返。若是归时有变,蝶族必兴兵问罪。”
老祖哈哈颠笑:“小丫头不必恩威并施,软硬同言。速速去吧,迟恐生变!”
千叶擦去庄周嘴角溢出的浓血。从溪水中取出黑剑,领着象罔朝着漫山方向疾驰飞去。
是时,乌云散去,黑夜如坠。天边露出一轮淡色圆月,朦胧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