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总有人偷偷爱你》番外之洛阳篇
1
我一直觉得上了高中以后的自己就像是搁浅在沙滩的蓝鲸,努力挣扎着却始终无人问津,无处可逃,直到和蒋静姝做同桌以后,我才重新感觉到海水好闻的味道和柔和的触感包围了我。
我喜欢她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纯净得就像雪山溶融的冰雪;我喜欢她大多数时候都温柔得像湖面的波浪,任何角度都没有棱角凹痕;我喜欢她即使皱眉也让人觉得很可爱,仿佛落入尘世的精灵。我喜欢她能够懂我,会关心我,我想在前世的一百次转身里我们一定是遇见过的,所以她在恰当的时间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
她喜欢吃零食,喜欢抹茶味的百奇,榛子味的巧克力,德克萨斯烧烤味的薯片,香蕉味的牛奶…所以我每周末都会去一趟超市,买好一周的屯粮,然后每天带一点去学校分给她,其实认识她以前我不喜欢吃零食,为了不让她发觉我是特意带给她的,就装作我们口味很相近的样子。她吃东西的时候像松鼠,嘴巴一动一动,脸颊被零食塞得鼓鼓囊囊的,那充满喜感的样子,光看着就觉得心情莫名得好。
竞赛班的压力很大,作为后进生的我们自然烦恼不断。我不爱热闹,喜欢找一块安静的角落自己呆着,因此我总喜欢在夜色掩映的傍晚偷偷跑去天台,后来我也带静姝去了那里,从此那里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我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去天台那天雾气很重,天阴沉沉的像是浸透在浓墨里,连月亮都被遮掩得只剩不规则的边角,就在那面涂鸦墙的旁边,静姝告诉了我她的第一个秘密,她说:洛阳,你知道嘛,我喜欢沈宜修。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是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少女的憧憬,我竟在一瞬间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她总是和我说起沈宜修,沈宜修今天穿了一双好看的篮球鞋,沈宜修今天主动和她说了一句话,发作业的时候沈宜修亲自给她递了作业本…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主角是沈宜修,仿佛都是今日头条的大事件,她就像在沈宜修身上装了一个实时追踪器,只要他在目光所及之处,她的眼神就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我发现,只有在提起沈宜修的时候,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才是烟火般灿烂的图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我想,我就是那个看风景的人吧,她就是我的风景。
静姝生日那天,我给她送了一支钢笔,其实那支钢笔是情侣款的,我偷偷留了另外一支,或许这样就能够掩耳盗铃地以为,我们拥有了同一样东西,冥冥之中就会有一根线把我们紧紧牵连在一起。
尽管知道静姝喜欢沈宜修,但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一直以为,她对于沈宜修是一厢情愿的空欢喜。只要我默默守护在她身边,或许有一天,她回过头就会发现,那个陪她做任何想做的事的人是我,那个无条件支持她鼓励她的人是我,那个真正一直在她背后庇护着她的人从来都是我。
可是那天,周南叶在广播里说有一首歌点给静姝祝她生日快乐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也许沈宜修是有那么一点在意她的,都说女生有第六感,可是不管你信不信,几乎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就感觉到那是沈宜修点给她的。后来静姝问我了,我沉默以应,我的沉默在她看来是一种默认吧,我看得出她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失落。
我有过犹豫,有过纠结。算了吧,就让她以为是我为她点的吧,最终我被这种想法吞噬,或许是我自私地想给自己留一些喜欢的余地吧,哪怕回望起来也只是徒劳。
期中考试以后调整了座位,说来也好笑,静姝曾经说怕是要有中头彩的运气才能和沈宜修做同桌,现在她真的被幸运之神眷顾了。
而我和周南叶成了同桌,静姝曾经在言语之间透露过对周南叶的不喜。但有时候我觉得我和周南叶挺像的,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或许是唾手可得的玩具、信手拈来的诗词歌赋,可对我们来说却像水中月、镜中花般无法捉摸又遥不可及,所以怎么说呢,虽然对她谈不上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因为在她仰望沈宜修的目光里我看见了另一个我。
2
高二文理分班,我以为静姝会选文,可是她跟着沈宜修选了理,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从两三行课桌变成了三两层水泥隔断,好在我们之间并没有疏远,她会给我写信,折叠整齐的信纸上,字里行间依旧三句话不离沈宜修,我变成了她的树洞,把她所有的坏情绪吞没在漆黑的深处,然后让她重拾生活的亮色。
高中的生活说来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可是等真的看到终点了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么艰难的日子也就过去了,记忆像打磨精细的竹筛,最终漏下的是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美好。高一那会的班长组织了一场毕业聚会,说来也奇怪,那些同在屋檐下朝夕相处的时候也形同陌路说不上几句话的同学,在几次碰杯之间好像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大家热火朝天地交换着联系方式,说着谁都别忘了彼此的誓言,但无需太久,这些约定在转身奔向各自明天的路途上就会被遗忘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那个毕业的夏天,我送了一张画给静姝,那幅画我画了很久,几乎用尽了洪荒之力,她看到后很惊喜,说那是她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眸灿若星辰,好看极了,我答应她以后要给她画很多很多的画像,她神采奕奕地说,好。也是那个夏天,她猝不及防地和沈宜修在一起了。
有些难过并不是在排山倒海的气势里突如其来的,而是在以后的生活里慢慢随着血液渗透到身体每一个细胞中的。就像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平静如常,可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分,像是不经意间翻到手机里她的照片的时候,朋友圈突然出现她的更新的时候,我的心就会一阵剧烈地收缩。
那个无忧无虑又被各种心思填满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静姝和沈宜修一起去了南大,我则录取了南师大,虽然两所大学的距离并不远,但和高中时比终于还是拉长了好几倍。距离这东西,永远是横亘在人与人之间难以逾越的沟壑,开学以后,我和静姝的联系不再频繁了,大家都开始了各自的生活,不再随时了解彼此的动态,周围的朋友圈也再难交集,因为她身边有了沈宜修,我也不方便总是找她了。
我只能从一些以前朋友的闲言碎语里还有她的朋友圈知道一些她的消息,虽然她在朋友圈里从没有放过她和沈宜修的合照,但看照片上她那样明媚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从心底觉得幸福吧,这样也好,这世上不是有一种爱叫看到喜欢的人得到她的爱嘛,只要她是真的开心,我也知足了。
3
大一那年的全市高校原创音乐大赛的决赛在我们学校的大礼堂举办,静姝托我帮她要一张入场券,她告诉我沈宜修进了决赛,她想在现场听他唱歌。那是我们自上大学以来第一次见面,摆脱了宽大的校服,她比以前会打扮了,略施粉黛,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婉。沈宜修一上台,台下就回荡起女生此起彼伏地尖叫,他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背着一把吉他,那大概是每个女生梦想中初恋的模样吧。他在台上唱:
一生四季
有你如过隙
转眼发丝雪白了回忆
你我十指相扣指纹相对
天衣无缝地匹配
旋转的戒指上刻着你我的名字
不得不承认,沈宜修真的很有才气。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静姝,果然,她的左手带了一枚银戒指,这是写给她的歌。相比前排女粉丝的狂热,静姝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挥舞着荧光棒,神色浅淡,但难以掩饰温如星火的眼睛里深埋的笑意,周围的喧嚣仿佛与她毫无关系,只有台上那个用不加修饰的嗓音讲着他们故事的少年,在她心里投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出意料,沈宜修得了第一名,但我想名次或许没多重要,于静姝而言,很多年以后,哪次考了全班第一,哪天吃到了山珍海味早就忘记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的青春里曾经有一个人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唱了一首只写给她一个人的歌。
也是因为原创音乐大赛,沈宜修成了小范围内的红人,很多人都对他的名字有所耳闻,跟在他后面一起红的自然还有静姝,他们成了校园里最知名的情侣,走到哪都有人淅淅索索地在旁边小声议论,那些目光里自然有艳羡有嫉妒有不服,但好在静姝大大咧咧地并不在意,这样挺好,心思太过细密敏感,在听见一些流言蜚语时难免受伤,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希望她永远都被保护在温暖宽厚的羽翼下,无坚不摧,隔绝尘世间的所有苦难。
现在想来大一那段悠长美好的时光,就像是漫漫长夜来临前天边留下的最后一抹晚霞,那余晖红得有多绚烂多耀眼,当夜晚降临后黑得就有多浓重多深不见底。
4
大二那年就像个分水岭,随着沈宜修出国做了交流生,生活宛如一辆脱轨的列车,驶向了完全失控的方向。静姝和沈宜修从高中时代开始就一直抬头不见低头见,视野里再也找不到对方的影子,自然很不习惯。那些想说的话错过了最想脱口而出的瞬间隔着屏幕变成猜不透情感的文字,在时差的干扰里,终于把原本想表达的情绪消耗殆尽。
静姝开始频繁地找我,问我很多问题,诸如:
如果男生真的在乎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回你的消息?
如果他一天都没有回复你的消息,是不是说明你对他来说不重要了?
他发的朋友圈是我不知道的事,是不是说明他有什么瞒着我?
我知道,他们之间开始被猜疑钻了空档,静姝开始没有安全感了,我不断地安慰他,沈宜修一定是在忙不方便回复;这个点英国已经凌晨了,他一定睡了;别担心,他肯定是在乎你的。但有些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有一个预想的答案的,我知道她心里有她自己的答案,我的安慰收效甚微。
静姝还告诉我她身边开始出现一些灵异事件,比如洗澡前明明把戒指放在了桌上,结果出来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戒指,最后是在挤满灰尘的桌角下面看到了,她伸手够了很久才从阴暗的角落把它解救出来;又比如白天刚刚晒过的被子,晚上睡起来却潮潮的,根本没有阳光沐浴过的温暖,反倒像是被露水打过一样,可是明明在日落以前就收回来了。
我对她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灵异事件,一定是她某个室友在背后搞得鬼。她脱口而出的是怎么可能,她说她们宿舍的关系一向都很好,大一的时候都是看别的寝室里闹矛盾,她们位于风暴的中心安之若素,一边看热闹一边感叹自己运气真好,遇到这样善解人意又好相处的室友。
但是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鬼都在人们心里,只是静姝太善良了,她一直都被保护着,只看到这世界表面的真善美,不能够明白人性有时候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哪怕她再不愿意相信,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剩下的那个结果哪怕再不可能也会是事情的真相。
果然,那个叫沈璐的室友在一段时间的背后做手脚后,终于不甘心再默默无闻地欺负静姝。她在朋友圈指桑骂槐地说了一堆难听的话,暗中给静姝扣上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静姝在她的朋友圈下解释,她冷漠地回复:解释就是掩饰。静姝不明白,她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沈璐的事,她为什么要这样。
但是那件事后,静姝终于知道了那些莫名的小确丧并不是因为水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的另外两个室友全程充当了看客,她们似乎打定心思要和这件事撇清关系,这对静姝来说无疑雪上加霜,她是真心把他们当做朋友的,她以为大一的时候她对她们那么好,她们至少也会帮她说句话,可是没有。静姝开始怀疑,是不是她自己有什么问题,我告诉她,如果说有问题,那她的问题也是在于不争不抢,太过温和了,柿子会找软的捏,因为她不反抗,所以沈璐才会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就在静姝以为,这件事情在她的息事宁人中快要过去的时候。沈璐坐不住了,她选了一个所有人都在寝室的傍晚,像是酝酿已久般走到静姝的位置,当着其他两个室友的面,一把拽起静姝的头发,在静姝慌张的叫声里和她扭打起来,沈璐一边拉扯着静姝的头发,一边开口大骂: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装什么单纯,沈宜修是你男朋友了不起了?你有什么好的,他会喜欢你这种货色?你以为你是万人迷吗,大家都很喜欢你?大家就是不说而已,现在他走了,你还指望谁能帮你?再说了,你不是每天都要给他打电话吗,怎么不打了,怕是被甩了吧!静姝作势反抗的那几句,被淹没在她更加高亢的嗓音里。她的室友见这快要把宿舍掀翻的架势,终于出手拉开了两人,两人纠缠的身体分开以前,沈璐还不忘再往静姝腿肚子上踹两脚以彰显自己在这场斗争里的胜利。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沈璐对静姝的恨大概来源于她对沈宜修的暗恋吧。
静姝终于不想再做沉默的羔羊,她汇报了辅导员,希望辅导员处理这件事,可是就像往汪洋里投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甚至没有多大波澜就沉入海底,辅导员嘴上说着隔天回复,却再没有消息。后来静姝才知道,沈璐特地穿了件低领的毛衣装作受害者一样去了辅导员那里哭诉,她的妈妈还来学校给辅导员捎了点礼物,并且言辞凿凿地诉说自己的女儿为人多么善良又是如何掏心掏肺地对待室友,却因为这件事在跟她讲电话的时候声泪俱下,在宿舍里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俨然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沈璐倒是有心机,她脖子上只是有几道微红的抓痕,静姝身上的那些明显更重的青紫痕迹呢,像是被选择性忽略了。
静姝跟辅导员提出想要换寝室,辅导员以各种理由推脱了。身上的伤痕会随着时间愈合,可是刻在静姝心底的伤痕却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开始在校园里独来独往,在寝室里拉上帘子,把自己隔离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和室友形同陌路,她想办法把贵重的东西都锁进柜子里,一起上锁的还有她千疮百孔的心,无论沈璐做什么,她都当做不知道的样子。静姝想用这种逃避现实的方法麻痹自己,尽管我一再告诉她要学会反抗。
笑容好像在静姝的生活里销声匿迹,那个言笑晏晏的她仿佛遥远到想不起来了,她变得不再快乐,她说,洛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世界好像变了,连天都是灰色的。
我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我哄着她去了医院,医生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对我说要好好关心她,多关注她的情绪,或许是把我当成她的男友了吧。医生说她有一些轻微的抑郁症倾向,不能受负面的刺激,他给她开了一些抗抑郁的药,嘱咐她过一段时间来复查。
出了医院,静姝拜托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秘密,可是我宁愿永远都没有这个秘密。
静姝处在他们宿舍那样的环境里,又如何保持好的心情呢。迫不得已,我打开了和沈宜修聊天的对话框,印象中我们说过的话似乎两个手都能数得过来,我没有告诉沈宜修,静姝有抑郁的倾向,我只是告诉他,她最近过得不怎么顺利,希望他能够多陪陪她,和她说说话,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沈宜修说,他不在静姝身边,如果有什么事情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还希望我多帮忙。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挺微妙的,你以为不再有交集的人突然在某一天和你出现在同一个关联里,你以为不会从生命里消失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迷失在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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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的状态并没有在药物控制下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她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即使睡着了也会做很多的噩梦,她说梦里她在空荡的房间里,四面都是水泥墙,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她拼命想走出那个房间,可是她不停地开门,却怎么也走不出那个房间,她还梦见过自己一个人在田野里拼命地跑,后面有一道黑影追着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到底在躲什么,可她不敢回头,也发不出声音。
有一次凌晨一点她打电话给我,她说,洛阳,我好累啊,活着好累啊。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颤抖,听筒里雨点的声音很清晰,我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站在阳台上。我的心一下就被紧紧揪住了。
静姝…你别动,你等我一下。我匆忙间套了件衣服就往外跑,边跑边绞尽脑汁想办法安抚她,可是我跑到楼下,紧闭的宿舍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我敲醒宿管的门,宿管阿姨却无论如何不愿意给我开门。我就靠着宿舍的玻璃门,跟静姝通话通了一晚上,眼前的地面慢慢被晨光照亮,阳光在我的背后把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挂了电话的我在原地慢慢起身,不知道你觉不觉得有些转变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完成了,对我来说,那个早晨我转过身来看见太阳照亮对面宿舍楼的瞬间就是那个节点。
经历了那晚,经历过那种差一点失去她的强烈不安,我无法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我在她们学校附近帮她租了一间小公寓,假装她哥哥的口吻和她辅导员打了电话,说明她的情况,并申请搬出了宿舍。在她住的那间旁边,我也租了一间。我精心把她的房间布置了一番,北欧风的玻璃瓶里插上色彩丰富的鲜花,墙上贴上她喜欢的明星海报,我趁她不注意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悄悄拿走了。
从那以后,我陪她一起吃饭,一起看剧,一起压马路,找到机会就拉着她往外面跑,虽然她的脸上鲜少有笑容,但只要她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会感到安心。
我带她去看搞笑的电影,给她发搞笑的段子。即使睡觉的时候也把手机调成振动,我对静姝说,如果睡不着,随时打电话给我。虽然她几乎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但有一段时间,我却总是有电话在响的错觉。有无数次,她在我身边,看着她惹人怜爱的样子,我都有一种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我一次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让她的身影投影在我瞳孔深处,投影在我心里。
我能感觉到静姝在我的陪伴下慢慢好起来,我承诺过她要给她画很多画像,我想等笑容再次回到她脸上。她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她说谢谢我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边,无理由地支持她,从始至终地陪着她,她说她觉得遇见我很幸运,我就像山间的清泉,六月的微风般让人觉得舒服得恰到好处。这样就足够了吧,或许有一天,她会习惯我的存在,她会依赖我,我会慢慢占据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我怎么能忘了,还有沈宜修。
6
沈宜修回来了,是我陪静姝去机场接的他。沈宜修推着行李从远处走过来,我看见她的眼神专注地定格在他走来的方向,浅浅地笑了,那不是对着我的时候敷衍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在那个笑容里我看见了一年前的她,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他笑。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败了,一败涂地。原来,我以为的靠近只是我自欺欺人的错觉,就算我和她之间近在咫尺,在她的心里我们也从来都没有相遇过。
那天晚上,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和她有关的照片,但是高二校庆的时候她表演的那段视频我舍不得删,有些美好即使没有勇气触碰,也始终不想弄丢。我坐在书桌前把一首歌单曲循环了很多遍。是你陪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以前的我并不懂这句歌词里的无奈,现在终于能感同身受。明明陪着她走过最泥泞的道路的人是我,明明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她的人是我,可是无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误会,什么争吵,沈宜修只要一对她笑,她就想也不想地奔向了他。
我想了很久,决定约沈宜修谈谈,我们去了学校后面的烧烤一条街,叫了一打啤酒。我本想
好好指责沈宜修对静姝的忽视。我想质问他:沈宜修,静姝因为你伤心的时候你在哪?她抑郁的时候你又在哪呢?可是听他说完,我突然明白或许没有什么是能感同身受的,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困境,又如何站在一个至高的姿态颐指气使地妄加评断呢。
沈宜修到英国的第一天,一行人四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七八个黑人抢走了所有的行李,他说,你能想象嘛,就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们手上没有刀也没有枪,可是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完全不敢反抗。等到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空空如也了。迎接他们的不是想象中迥异的风光和即将到来的新鲜生活,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措手不及的钱财之灾。
相比于其他几个人富裕的家境支撑,沈宜修的家境普通,他不想再给家里人增添负担,也不想让他们担心,便想着自己打工挣回那些生活费,他的护照是没办法打工的,无奈之下只能打黑工,餐馆的老板万般保证待遇优厚,却一直拖着不给他工钱,他无处申诉,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段时间,他只能到处借电话和静姝联系,他怕静姝担心,没告诉她他的遭遇,只是对她说自己手机丢了,不方便联络。就是那段日子,静姝总是觉得沈宜修对她关心不够吧,以至于后来安全感的蛀洞越蛀越深。
那天过后,我退了自己租的那间公寓,也渐渐退出了静姝的生活,我一直觉得自己为静姝做了很多,可是如果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沈宜修,她就根本不可能抑郁吧。
7
后来听说沈璐因为在图书馆偷钱被监控拍到而被勒令退学,乖乖女好学生的形象终于轰然倒塌。静姝搬回了宿舍,她的另两个室友自动过滤掉了以前的不愉快,重新和她热络起来。沈宜修这束光又笼罩了她,他们解开心结,和好如初,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不管怎样,静姝变得越来越好我是由衷地感到高兴的,哪怕那并非因为我。
大四那年,学校有一个去贵州支教的项目,我报名参加了,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想去看看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想忘掉她。
飞机降落在机场后,又辗转乘了好几个小时大巴,车在路上颠簸得厉害,两边终于不是层层叠叠的楼房交织出的现代化街景,车开到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西沉,阳光洒在瓦片上与城市的高楼折射出不一样的暖黄。学校的接待人员把我们领到宿舍安顿,我放下行李,想去外面走走,学校不大,教室是一排四五间的平房,虽然条件比起城市里差了许多,但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落后。
走到一间教室外,讲台上的女老师吸引了我的注意,隔着透明的窗玻璃,她看上去很年轻,神情专注地讲解着,语气抑扬顿挫,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衬上白皙的肤色,头发柔顺地贴在耳旁,怎么说呢,我的脑海里一跃而出的是脱俗两个字。下课铃响了,她在讲台上整理了一会讲义,突然抬头向我看过来,我的心猛然一跳。
她看见我这张陌生的面孔后并不惊讶,只是粲然一笑,那笑容恬淡安宁,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然的气质莫名地熟悉,我也冲她笑了,那一刻,我相信了,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总有人偷偷爱你(上)》
《总有人偷偷爱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