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二虎蛋君续》

(第二回:接上篇)村里嘛,一则讲究入土为安,二则讲究夫妻死后同眠,因此二虎蛋这行为引发的嘘声一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这笔买卖这小子好像拿到一笔不少的钱,具体数目不知。怎么挥霍的,除了皇天老爷,土地公公,人世间估计知道之人不多。

虽说懒、脏而且不靠谱,二虎蛋还是攒下了不少钱。可是这家伙百密一疏,藏钱地被他那侄子(五金的儿子)发现并顺手牵羊偷走了两万多,转眼间,逃亡夭夭,溜之大吉,人间蒸发。只剩下二虎蛋在藏钱之地号啕大哭。我想,这厮为何不将钱存入银行,而是藏在屋里?难道是不懂得银行存钱之程序,还是因为懒,要不就是对现金有守财奴般的喜好?总之,一家叔侄上演了俺们村里的一出悲喜剧。五金对此事置若罔闻,况且,他大概也真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的下落。

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一天,一件小事惊动了俺们小村。不知道啥原因,人们纷纷传言,二虎蛋要从房顶跳下,于是闲人们一呼百应,纷纷围观。二虎蛋站在他们家三米多高的屋顶上,情绪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骂骂咧咧,不知道在骂谁,也不知他到底所言何事,反正,人们在看他,如看戏般。盛夏时节,蝉声长鸣,观者汗出如浆。二虎蛋一下子来劲了,脱下他那白色红字的"北海舰队"挎篮系儿背心,赤着上身,露出他鸡骨嶙峋的肋骨膀子,要准备跳下去了,往下一探脑袋,又不跳了。屁股朝外,用手扣住屋檐的砖头,把身体吊下去,脚踩在窗棂上。说时惊险,其实离地也就一米有余两米不足。忽听一声大喊,落地了,然后是狗叫一般的嚎。人们冲过去,发现他并无大碍,也就四散着离去了。现在想来,他当年多半是和他老哥起冲突了,打了一架,多半又打不过他老哥,于是,用较极端的方式上演了这出闹剧。二虎蛋在打架方面从来都是怂包,还没交手就已服软那种,不过在打架之前与人搦战时还是蛮有气势的,经常愤愤地骂:"扯鸡巴啥蛋哩!着急了我打你个狗操的!"也就是骂骂罢了。也因这性格,除酒友外,他未必有几个深交之人。他对我爹很恭敬,见面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至今我不知这是怎么攀上的交情,他姓蒋,我家姓张,不知怎的就管我爹叫上哥了,或许多半是出自江湖道义的称呼,抑或由于我爹忠厚老实,不欺骗于他吧。村里许多穷苦人家生活不如意,一想到或说起二虎蛋,心里便会生发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感:再怎么不济,我总比二虎蛋混得强吧!或者训骂小孩时,会说,你不听话,不学好,将来的日子就过成二虎蛋那样了!虽然被人当作反面教材和最低标尺,二虎蛋从来不以为意,习惯了,仍旧过他的乐天而神秘的老光棍生活。

那年冬天,他穿一破绿军大衣,坐在人家门口晒太阳,与人闲谈中,说近来给一个铁矿干看水泵的活,几个月没给工钱,不干了。说完吸口烟,吐出,意思是又给人攒忙了,就当攒了忙(义务劳动)了吧。

二虎蛋在村里时隐时现,好长时间不见他,不知哪天就又出现在街头了,总而言之,老是一副落魄的模样。听说某年他还遇过一场车祸,所幸大难不死。其余时候无灾无病,或许有病时也外人不知。

现在他死了,和他多年不对卯的哥哥五金这下没有对手了,村中也不会再有他们兄弟或打或骂或拼刀子的奇景了,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乌有之乡。关于享年,约摸50多岁,具体不知。棺盖盖上之后,是非功过成败得失,一切都随之埋到了黄土之下。

我脑海中时常浮现的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停电了,我大约上小学的样子。二虎蛋来到我家,嘴角叼着一根烟,同时来的还有史祥叔。只记得我爹和他俩都很高兴,那年月,穷高兴,二虎蛋放声唱了几句戏,自己一人连唱带伴奏一一过门、锣鼓经一丝不苟,噪音屈曲回环,很有味儿,史祥叔在一旁用筷子敲着个破瓢作梆子,激情飞扬,我爹一边拉个弦子一边跟唱,并且时时放声大笑。唱的内容,不记得了,似乎是《小寡妇上坟》或《吊孝》之类的苦情戏,被唱了个眉开眼笑,笑逐颜开,欢天喜地,普天同庆,直唱得有板有眼,腔韵十足,摇头晃脑,天花乱坠。而这一切,都定格在那艰难岁月,成为遥远的绝响,成为童年的回忆,而又是那样的切近而又模糊。

斯人已去,愿黄土容纳所有善恶的灵魂!

2017-12-22完

你可能感兴趣的:(纪念《二虎蛋君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