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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学黎巴嫩,她的爱人昨天出轨了。她今早对着地铁的反射镜面望了又望,想了又想,灰蒙蒙镜面里的自己宛如一朵桃花,不,是红杏。这枝红杏也正计划“出墙”呢。
下了地铁,她傲慢地踱着步子,黄色手袋半提着,里面装了男人爱闻的香水、男人着迷的口红和男人假装没钱买的安全套。她听着自己的高跟鞋音,铿锵有力地凿着地面,千金难买的自信都被这阵势唤来了。她目光四下打探身边人群,看谁将目光驻留在自己身上,看谁将如此幸运被女白领黎巴嫩宠幸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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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驻留目光的男人脖子处长了几个大疣,脸皮冲天的红,鼻子又大,性欲一定旺盛。黎巴嫩一个白眼翻了过去,性欲旺盛的男人往往要在床上做征服者,她被征服多年,此刻要侵略占领回来。
第二个驻留目光的男人是个假小子,碎短发下是清爽挑逗的眼睛,皮肤的白皙细腻出卖了这人的性别,黎巴嫩要出轨,不要出柜。
第三个驻留目光的男人颇为斯文,纯黑色围巾挂在脖子上,没有打圈,垂到膝盖处,衬着挪威深绿披风,将身材的挺拔高大完美呈现。这一刻黎巴嫩想到了“礼仪”这种社交东西,把脚步停住了。
当然还会有第四第五甚至第十个男人为她驻留目光。但我的同学做事做人都喜欢快刀斩乱麻,她与她的爱人相识了三个月就扯了结婚证,生了个小娃娃,孩子出生那天双方的父母赶到医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啥时候结婚的呀!”
黎巴嫩站住了脚,第三个男人也不动了。此刻的黎巴嫩除了看得见的身体在静止,看不见的都在撩动,香味、眼神、灵魂都像一支春意旺盛的红杏扑腾爬出墙头。第三个男人被这股看不见的枝蔓牵引向前,离她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地铁站男人的嘴唇深沉一笑,嗓音亮出来,比灵魂黑人歌手都要悦耳婉啭。
“一起走走?”他发出邀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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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她便拧动脚跟,使劲跨开了。那一刻玩的就是心跳,黎巴嫩听见的也是心跳。但这心跳不是为眼前这个倜傥的男人而跳。为的是那个在办公楼最多人的地方单膝跪地向自己求婚的他。他举着一枚钻石戒指,虔诚地对她说“嫁给我”时的天崩地裂之感。
在黎巴嫩与我还是学生时期同桌的时刻,她就是男生追捧的对象。她在异性制造的光环里从不高高在上,一个一个都会受到她的宠幸与光泽。都说昆明四季如春,黎巴嫩比昆明还“昆明”,她过惯了春意盎然的好日子。
所以毕业之后,我这同学转了性情,把自己的妩媚给深藏起来。要不是他,她才不会想到结婚。要不是他出轨,她才不会认识这个倜傥的地铁站男人。
地铁站男人把她的仓皇而逃看成了女人“欲擒故纵”的伎俩,紧追了上去。她是“欲擒故纵”吗?那心跳的瞬间脑海里为何全是她爱人的面孔?
地铁站男人的主动已经让她没法后悔了。她干脆刹住任性的高跟鞋,提了口气,提到胸腔。他看着她转过来看自己,他是个中度近视却不爱戴眼镜的男人,现在他大概把她看清晰了。近视加散光让她的一张脸只剩了个红艳艳的双唇。
他说,“附近有家星巴克,圣诞节快到了,我们进去坐坐?”
她认为这人说话一点逻辑没有,不像她的爱人,说起话来该铺垫便铺垫该首尾呼应便首尾呼应该画龙点睛便画龙点睛。
黎巴嫩对他的好感一点点在消磨,但还是与他并肩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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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去后,她才发现她误解了这男人。星巴克在圣诞节前的店内布置确实别具一格,五彩吊灯从天花板延伸到露天的遮阳伞,三米高的圣诞树顶是一颗钻石星星。她还没来得及与爱人过一个圣诞节,圣诞节就要来了。她在男人的绅士风度下坐进去,点了份圣诞情侣套餐。面前的男人以为黎巴嫩很受套,但照我对我同学的了解,她动作的顺从大概是因为心里在忙,她在忙着先尝尝这圣诞情侣套餐的份量对不对她爱人的胃口。
地铁站男人与她攀谈了会儿,说了些男女之间又腻又没必要的暧昧言语。男人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不自在地捋了捋围巾,装腔作势地咳了咳。
但过不了几分钟,黎巴嫩马上回过神来,笑容洋溢地主动与他说话了——这全是归功于她爱人的功劳。她的明明在三里远办公楼的爱人此刻走进了她在场的星巴克,手臂环着一个冻不死的妖精手臂。
那妖精很喜欢说话,特别是悄悄话,黎巴嫩见她每次说话前都要把一对奶子贴到他的胸腔,把手凑到他的耳边咕哝咕哝。
黎巴嫩与爱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他在明,她在暗。她对地铁站男人挥挥手,屁股挪开一寸,拍了拍沙发,地铁站男人很乖很淫荡地坐到了她的身旁。
各人的肩膀传送着温度。黎巴嫩在这温度刚传送一秒就坐到了地铁站男人原来的位置上。
这个风水宝位刚好可以听见她爱人的声音。
地铁站男人搔了搔后脑勺,随后又狰狞地笑了笑:这肯定又是女人爱玩的把戏,是在吊他的胃口呢!
圣诞情侣套餐端上来后,黎巴嫩各式尝了一口,摇了摇头,味道不是她爱人喜欢的味道。
地铁站男人悄声细气地问她“好吃嘛?”——自从与她换了座位后,悄声细气是她要求的,他的心里美翻了,觉得这女人真有意思,他从未见过女人比男人更爱玩“偷情”式的悄悄话。顿时他把星巴克里面白天射入的亮光都当成了一种不可触摸的神圣物体。又神秘又刺激,谁都碰不得这亮光似的。
黎巴嫩的耳根一直在动,她爱人对那妖精说冷不冷?妖精说不冷。热不热?妖精说不热。饿不饿?妖精说不饿。饱不饱?妖精说不饱。对答完两人一起哈哈地笑。黎巴嫩心里疑惑,这不像自己的爱人呀,说话没头没脑的,分明像个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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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黎巴嫩吸了口热巧克力继续把精力运输在耳朵上。
屏风那边的女人问,“你确定你老婆不在?”
男人说,“确定的很,她除了上班还能干嘛,她可舍不得请假休息,那要扣钱的,钱是她的命,她舍得把命花在跟踪我这件事情上?”
女人说,“这可不一定,女人爱钱只是因为缺安全感,都是你们这些男人逼的......我总觉得她在附近,在偷听我们说话。”
男人说,“你们女人就爱神经兮兮,我敢以性命担保她不在!”
女人哼了哼,“你有几条命?!就凭你个老爱占人家便宜的,现在哄了我,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欺负我呢!”
男人擤了泡鼻涕,继续道,“你和她不同,你聪明,能干,她.......总之她不会怀疑我的。”
女人啧啧叹道,“你就这么自信?!”
一阵软枕与衣服磨出的静电声,男人估计把自己摊开在座椅上了,“我相信她!”
那时候我也在现场,我与我同学黎巴嫩一样紧张得双拳紧握,汗从掌心挤到外面的指甲,地铁站男人还在一厢情愿地对着对面说悄悄话。
我霍地离开舒服的椅子站起来,椅子由于我内心猛烈的情感而哗啦一阵响动,我在某个疑惑又惊讶的目光下走到屏风的另一边,抱着双臂,问道,“怎么样,他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我的同学傻了眼,她绝对想不出自己的计划会以这种方式被揭穿。
6
圣诞节那天,昆明飘了一个小时稀薄的小雪。星巴克的挡风玻璃结了霜,里面坐着的情侣都在吃暖乎乎的圣诞情侣套餐。
我吸了口热巧克力,问对面的男人,“还想她吗?”
男人说,“那你呢?圣诞节不跟自己的丈夫一起过,他会怎么想?”
——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