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账勾销plus宽恕：一种情感创伤处理思路
原创 2016-12-26 彭小华 彭小华爱闻思修
一
在生命历程中，我们难免遇到各种各样或轻或重的侮辱、打击、欺骗、不公正对待，其中很多恰恰来自父母、亲人、爱人、兄弟姐妹、师长等重要他人，而又常常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有些伤害会经由时间逐渐缓解，有些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扩大、强化，成为抑郁与影响当事双方关系品质的祸患。
好多曾经受伤的人要求的并不多，就如萃萃，她只是想在她年轻懵懂时，自行操作了她婚姻、事业的家人倾听她，了解多年来她经历的幻灭、伤痛、挣扎，可以承认过失，说声对不起。
要他人承认过失、道歉不是那么容易，其达成有赖于“施害者”的配合——任何需要他人配合的事情，都会不同程度地增加事情的难度和不确定性，甚至就是不可能，要对方认错、道歉，难乎其难。这对“施害者”的胸怀和心理成熟度有相当高的要求，处于自大、自卑、内心脆弱状态、不能面对和接纳自我不完美、自身也有内心缺失和创伤之类的人很难（即便不是不可能）承认错误、道歉，而这或多或少正是萃萃家人的心理、情绪水平。他们“理所当然”拒不接受萃萃的指控。
在他们看来，当初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好，而且，她的家庭、事业情况不是很好吗？如果说她还有怨言，那只能说明她太不知足，甚至就是贪婪，因此，所有的问题，都是她的问题。
立场不同，所见南辕北辙，关系于是陷入了僵局。
虽然过程充满眼泪、挣扎，虽然仍然觉得不满意、不理想，但独吞泪水的萃萃已经在心理、情感上接受了现实，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丰富和自我提升、修炼上面。
如今，她的难过在于，她把当年亲人擅自安排她的婚姻、事业理解为他们不爱她、蔑视她、忽视她的情感、权利。她主动寻求沟通。她想求证、确认他们对她的爱。她希望通过坦诚的沟通、让自己的痛苦得到亲人的认识、理解、道歉，从而消除内心的疙瘩；她希望他们眼中看见主体的她并把她作为独立的主体对待，建构与家人的平等、互爱互助的关系。
她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反而撕开了陈年旧伤，暴露了心中的怨毒，与家人的冲突表面化。
二
理论上，当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积极的沟通是对的、好的，但是，沟通的出发点——基于爱还是怨、恨；沟通的方式－平和、友善，还是情绪化、毛躁；沟通的方式，是批评、指责，还是叙述过程、描述感受；沟通的目标——是消除隔阂，还是让对方感到惭愧、愧悔，这些方面的差异会导致沟通结果呈云泥之别。
一个理性、成熟、克服了创伤、走出了伤害阴影的人，更可能平和、不带情绪、以陈述的方式沟通不满，甚至，他都不通过需要沟通才可以消除心里的怨毒；如果沟通，则不是为了批评、指责、要求对方认错、道歉，而更可能只是想陈述一段往事、一段心路历程。假如以这样的沟通方式，当“施害者”了解到自己的言行曾经给人如此的困扰、伤害以后，往往自动就会道歉，而且，可能会抱愧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伤害你、困扰你——这样的话，很多时候可能是真实的。
人际关系中的很多伤害，不一定是“施害者”有意为之，而可能是无心之失，或者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时，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客观上给对方造成了伤害，很多伤害可能还是为了达到善意目标的副产品、负效果。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有助于受害者进行平和、坦诚、建设性的沟通，当下或者尽快达成道歉、谅解，不仅自己情绪轻松，彼此关系受到的影响小，甚至关系可能变得更坦诚、更亲密、更有韧性。
可惜很多人在感到受到伤害的时候，基于对对方意图的负面、恶意推断，要么立即还击，双方关系当下受损，隔阂未必消除，甚而加深；要么由于彼此权力不对称，感觉受伤的一方选择隐忍、怀恨、远离，而又并没有克服伤害，长时期反复体验负面情绪，导致马丁.塞利格曼所说的“悲刍”，给自己造成很大的心理困扰，有的人还会反复对家人、朋友诉说，给家人和朋友也造成困扰。
也有的人默默承受伤害、默默地怨恨、悲刍，而又囿于情势，表面上仍然维持着与加害者的关系，脸上含着笑口头说着好听的话，情感与言行背离，扮演着假面人，结果对自己伤害更大，屈辱感与对对方的怨恨、咒诅更深。
如果没有机会积极、正面沟通，如果“施害者”根本就是不配合、拒绝沟通，或者就是拒绝承认过错、更不可能道歉，那么，除了让痛苦和怨恨的火在心中燃烧，还可以如何去消解伤痛和怨恨？
三
想起了好朋友淑的情伤故事及处理思路：把情感伤害作为坏账，单方面一笔勾销、单方面宽恕。
淑身怀六甲时，前夫与自己的助手闹出了绯闻，一时在那个近两千人的机构闹得满城风雨。她负气出走，恍惚中一辆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差点儿把她撞翻、与胎儿一起葬身车轮，在风雨如晦的心理状态下，生下了女儿；在女儿两岁半时，前夫的另一位情人公然向她挑衅：“虽然他是你的老公，但他爱的是我”，淑的世界几乎坍塌，感觉就像一头落水狗……
为了给幼小的女儿维持完整的家，为了给女儿安全感，为了不让年迈的父母操心，她艰难地爬上岸，抖落身上的水。她选择搁置伤痛，自我提升、健骨强筋，从此不再与对方谈感情，但是通力合作，直到女儿成人。那时，她自己也已经长大，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前夫苦苦哀求不肯离，发誓离了也不会再婚，因为外面的女人无非图的是他的钱财。淑相信了、心软了，在财产分配上做了很大的让步，想着让他感觉好一些。
虽然他在她这里早已信用为零，还是想不到在分手的时候他还会继续撒下如此的弥天大谎。
就在离婚次日的早晨，她在他办公室隔壁的卧室撞见一位神色紧张、羞赫、怯怯的女子，见到她，叫了一声“淑姐”，她回了一声“你好”。她丝毫没有为难那位女子，待她离去后，询问前夫，他坚称二人系头晚在某朋友的酒桌上初识，酒醉了，不知道怎么就一起回办公室睡了。
直到两年以后，淑才知道实际情况。前夫早在离婚前数月已与这位只比女儿大几岁的女子开始了恋情，离婚时她已怀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前脚离婚，后脚结婚。结婚、生孩子的消息，不仅瞒着淑，也瞒着女儿——淑是有条件知道的，只是，以她的为人，她不屑于向任何人打听，也不听别人传说关于前夫的是非。
真相大白后，淑当然很难过。想起来，对方撒谎无非是利用淑的天真，在财产分配上占强、赢得淑对他事业的继续支持而已。
淑是有能力战斗的，但是，她再一次选择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没有向任何人诉说。
她就真地没有过愤怒、怨恨吗？
当然有。转念即逝。
她真地原谅了他吗？
是的。
怎么可能？
因为爱自己！
爱自己，所以不会以对方的错误为囚禁自己的仇恨牢笼；爱自己，就必须放过自己，为此，她选择了放过对方。
一转念，乌云密布顿成云淡风轻。
她说生命如此短暂，因为珍爱自己，唯有快乐、幸福才值得付出时间与心力，她不愿意为已经发生、无可更改的事情无谓地计较、纷争，也不允许带毒的情绪占据心理空间。
她说着关系中，只要她没有违背做人做事的原则就好；如果她有损失，那也只是她可以、愿意承担的损失，她保有她真正重视的心安理得与道德安宁，可以面对所有相关的人以致天地良心。
她理解和接受人性的缺陷和败坏。她相信对方本意不是为了伤害她——他没有理由这么对她，他只是败在了情欲之下，放弃了理智和道德的持守。
这么做是不对的！
错是他的错，是他的事、他的决定、自有他自己负责；看待他的行为的方式以及由此产生的情绪，则由她自己选择、决定、承担。她无心穷追猛打他在双方关系中的种种失德败行——对此，他倒是有自知之明，自谓在她面前感到“自惭形秽”、“抬不起头”，她对他的愤怒让位于怜悯。
她相信逼问、责备导致的很可能是对方的狡辩、抵赖、更多的谎言。这会逼得曾经爱过的他暴露出更多的丑陋与卑下，她不忍看到他这样。
就算对方认错、道歉，很可能也是言不由衷，这样的道歉对她没有意义。她认为认错、道歉是他获得灵魂救赎的机会，由他自己决定是否以及何时采行，不劳她操心。她只把握自己不要被对方行径刺激，从而情绪失控，做出自己不认可的言行举止。
进而言之，她觉得对方最终需要面对的其实不是她，而是他自己蒙尘、迷失但终归没有彻底泯灭的良心，以及最终头顶三尺的神明，明察秋毫的上帝。如果说她希望他认错、道歉，那并不是出于她解气的需要，但是她会为他的灵魂因此有可能得到救赎而感到欣慰。
就这样，她把那段关系中全部的伤害、承受赤字作为一笔坏账，单方面一笔勾销。这是她能想到代价最小、效率最高、对自己最好、波及面最小的情感伤害处理方式。
她坦然承认并接受自己当初眼拙、看错了人、信错了人这个事实，对于自己决定的后果，她无怨无悔地承当；她坦然承认如果说曾经感到伤害，那也是因为独立的自我没有建立起来，自身的情感、心理不够强大。
当她可以从所有的屈辱、伤痛的污泥浊水中化蝶、翩飞，她可以从容地把对方行为给自己的伤害限定在可能的最短的时间与最小的范围以内，以最小的心理代价和给家人、社会最小的扰动，挥一挥衣袖，结束变质腐败的关系，身心轻松地开始新的生活。
淑的思考、处理方式深刻地的得益于她的宗教情怀。她在过程中了解并如是接受了人的罪性，学习爱、宽容、宽恕的精神。在她，这些价值不是虚幻玄妙的说辞或者道德高标，而是实实在在把她自己从心理苦海中解救出来的灵丹妙药，助她达成了内心的晴朗、澄澈、柔软、安宁，所有不堪的往事都消解殆尽。当代圣人曼德拉所说，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而她的眼光永远看向人生的前方。
分手了，可以互相怨恨，或者形同陌路。心无挂碍而怀有怜悯心的她采取了另一种做法：把前夫及其新的家庭成员视为亲戚，保持礼貌的相处。
她和前夫继续友好合作，共同支持女儿的学业，为女儿的健康、快乐成长各尽其力，女儿无需为他们的关系为难、烦心。这是她喜欢的方式。在婚姻关系不得已结束的情况下，这是她能够想到对孩子、对前夫、对自己、对所有有关的人，最好的方式。
这个故事也完全可以是另一番景象的。
淑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仇恨、战斗，或者纠缠，抑或悲刍。因此，她得以活出身心自在、安适喜悦，周围的人也多有相同的观感。她说自己是蒙恩、得福的人，感谢所有的挑战和每一个关键时刻天使而不是魔鬼的召唤。
注1、此文写就于成都飞往伦敦的航班，飞行高度10000米。
注2、文中故事皆为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