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桂花开了。
我叫楼主,打理着青丘镇唯一的青楼。
青丘镇傍不再山而生,居于京畿和中土之间,是沟通南北的要道,常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得益于此,青丘镇也算民风淳朴,我维持着我那行当混口饭吃倒也不算难事。
家里其实是给留了座赌坊的,子承父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便卖了赌坊里的劳什子,重新在原址打理整顿了一番,青丘镇第一家青楼渐渐在十里八乡有了些名头。
他们都说,城南有店,掌柜的叫做楼主。是个不爱金钱爱美人的高人。
好笑,金钱美人我都要,只是偌大的青楼人多口多,再加维持店面的营生还要装潢修葺。几年下来,我竟没捞得多少油水。
他们都说,青楼的掌柜楼主实在高人,不设店名,此时无名胜有名,想必是故意之举,实在是高。
其实,不是我不想设个店名,你说这年头开店还能没有招牌?实在是我读书太少不晓得可以起个什么好名字,所以干脆先放上一放。招牌一事也就此作罢。
他们都说,青楼的掌柜楼主高风亮节,长年穿着打了补丁的旧布长衫,向来简朴,是我辈效仿的楷范。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破衣服,我只是没钱买。
其实我不叫楼主,他们叫我楼主,那我便叫楼主好了。
说来奇怪。我记得去年桂花开的较今年早了三天,记得青丘镇第一店的老板娘豆娘还欠了我五两银子外加三个铜板,记得五年前青楼的姑娘只有九个,而现在店面扩了又扩,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走走聚聚散散,竟多了足足两百号人,他们或擅音律或喜丝竹,身姿绰约莲步轻移,或可研磨下笔成书,也有不识字却绣得出锦绣河山的东房丫头。
我记的东房丫头的丝线通通来自西镇的哑婆婆,也记得喜丝不善竹的琴师自小体弱中气不足,只是那日饭后,他闲来无事拨了一首白石溪,不晓得怎的被谁听了传至出去,一曲名扬天下引得不少客人慕名而来,倒也给我捞了不少银子,可是我的门槛也给他们踏烂了,修了又修,赚的银子啊,又得拿去修门槛了。
无聊的时候,我也会用小指勾勾他的琴弦,只是不会响,一响不响,哪怕是个“啪”的声音也好啊,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我很郁闷。
真是着了道的琴哩,还认人,你说奇怪不。
每次我悄悄捣鼓琴师的宝贝琴的时候,总是会撞到一个姑娘。
她叫翘楚。
“哼。”她冷哼一声,拿着一把柳叶剑径直穿过我得身旁走了出去。
嘿!我可是老板哪!你的衣食父母欸,都不和我打个招呼。
罢了罢了,初来她也是这副样子,成天拿着把剑进进出出,还好没吓坏我的客人。
我叫楼主,其实我不叫楼主。我记得那么多人,我记得那么多事。
可是,我独独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掌管着青丘镇唯一的青楼。
青楼是个好地方。
虽然我没给青楼起个好名字。
青楼不似普通人间,不是个烟花之地,掌柜的不是老鸨,而是,楼主。
青楼不是醉生梦死浓情蜜意的温柔乡,而是个供文人骚客也也供乡里小儿临摹作画的乐坊。
当然现在也不止乐艺了,只要有得一技之长,只要愿与人分享,青楼不管男女,不论老少,来者如宾,不嫌弃的话,都可与我混口饭吃。
我记得楼里总是蜷着一只头上有个红点的小野猫,不晓得打哪来的,喂她东西也不吃,只是乖乖巧巧的挺惹人喜欢的,便也不赶她。
无事的日子里睡去,梦里我常常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狐狸?真可怕,我不要做狐狸。梦里我好像在扑蝴蝶。说来奇怪,我也没别的什么癖好,独独喜欢扑蝴蝶,每次见到蝴蝶就心痒痒。可是不行啊,如今年岁渐长,我又是一楼之主,一个大男人,窜上窜下扑个蝴蝶,像什么样子。有时候我自个儿扑,有的时候会和一只喵咪还是小狗来着,梦里模模糊糊看不清,但是我好像很快乐。
那日我靠着梁头,昏昏沉沉正欲睡去,日色将晚不晚。
迎面走来一个姑娘。
虽然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姑娘。
裹了男人的衣服,臃臃肿肿,偏偏鞋子还不合脚,远远看起来,像个瘸子。
走至店前,她用手摸了摸嗓子,学着男人的声音问我,“请问青楼的楼主在吗?”
别说,这声音听上去还挺像个老爷们那么回事,若不是看她贴歪了的胡子,还真给她骗了。
“我就是。”
“青楼向来女子少来,姑娘有何事啊?”
她竟被惊到,“你不是应该说,‘大爷,来玩呀’”吗?”她反问我。
我向前凑了凑,撕了她的眉毛,“胶水都没干,是镇头那个叫搞事的卖给你的吧,我和你说,他的东西来路不明,贵得很,你上当了吧。”
“……”
“好厉害。”她喃喃道。
“对了,”她接着说到,“我这次来是找你有事的。”
“嗯?”
她闭了闭眼,好像做了很大的决定,“你记得喵呜吗?”
“喵呜?没听过,店里倒是经常跑来一只小野猫,喜欢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估摸怕是被哪个客人赶跑了,好些日子没见了。”
她笑了,她嘴上的胡子也跟着一起笑了,我看着碍眼,干脆一起给她扯了。
“诶哟!你轻点!我花了好多银子买的!”她一把拽过我刚撕下的胡子。
“我时间不多了。”她忽然惊到。
“……”
有这么咒自己的姑娘吗。
“这是红豆,相思红豆!你拿着它,你忘了些什么事对吧,拿着它,你会记起来的,你可别弄丢了,不然喵呜会把我吃了的!”她一个劲地往我手里塞颗豆子一边自顾自地念个不停,又忽的转身向着不再山的地界狂奔而去。
“欸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给我这个东西干嘛?”
她没听见,或许她听见了,可是她没回头,也没回我。
算了,天下熙熙攘攘,青楼什么人没来过。我摊开手心,看了看卧在中央的那颗豆子。
今天人不多,提前打烊好了,我关了店门。
回进卧房。
夜里,我又梦到了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狐狸,而和我一起扑蝴蝶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就是平日里喜欢来青楼的小野猫,大概,日有所思吧。
“你看你看,这是相思红豆!”梦里我竟然开口说话了。狐狸会说话,可怕。
“小喵呜,爷爷说相思红豆许愿可灵啦。”
“你看你,话都说不利索,笨喵。算了,你听我说好啦。”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许下辈子做个人,你看啊不再山下那么多人,好生热闹。”
“如果我做了人,那做什么好呢?”
“嗯!皇帝!皇帝好!我听见再说庙里的旅人说人间皇帝荣华富贵,后宫佳丽三千,我也要后宫佳丽三千。”
小猫伸了伸舌头。
“那你呢,喵呜,你会许什么愿呢?”
“楼主!都日上三竿了,开店啦!”青楼小二那破锣嗓子震得我耳朵疼。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起来。”要不是这小二要的工钱也不多,我早把他辞了,老是扰我清梦。
我推开了窗,桂花开的真好,树上蜷着那只小野猫,只是她头上的红点不见了,是我的错觉吗?
“好久不见!你又回来啦!”我朝着她喊到。
“喵呜。”
果然只是只普通的小野猫吗。
“喵呜。”她又朝着我叫唤了一声。
枝头摇了一下,又一朵桂花落下。今天的阳光温柔得很,一点都不刺眼。
——“那你呢,喵呜,你会许什么愿呢?”
——“狸追,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