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城市

涪陵没有自行车。在其他方面，则跟中国的小城镇十分相似——吵闹，繁忙，肮脏，拥挤；车辆蜿蜒而行，行人摩肩接踵；店铺内人头攒动、货物琳琅满目，大街上的宣传标语比比皆是，没有交通信号灯，司机不断鸣着喇叭；电视机的声音震天响，人们的砍价声此起彼伏；要到两旁的树木满目疮痍，积满煤尘发树叶一片灰白，同样的灰白覆盖着整座城市。

没有自行车，是因为涪陵满布石阶，是因为涪陵市长江，乌江交汇处的山坡上密密麻麻一破而建的一座城市。狭窄的街道起源于河岸，沿山势蜿蜒而上，狭窄而迂回，加之抬头，无法骑行自行车。汽车行至急弯处，总会遇上交通一片混乱。因此，长长的石阶才是涪陵真正的干道，承载着主要的交通任务——逛商店的人拾街而下，走走停停地浏览店铺里陈列的各种商品；搬运工拾阶而上，成箱成捆的货物压弯了他们的腰。

事实上，一切必需品和服务在这些石阶上都可以找到。有商铺，食店，有补鞋匠、剃头匠。在一段世界的低处，做了一排到家的算命先生。另一端石阶被两三个牙医占据着，他们干活的桌面上散放着各种那个锈迹斑斑的器具，阵痛浸泡在令人捉摸不透的液体中，被严重蛀坏的牙齿整整一盘子——着真是一种十分原始的广告。偶尔，一两个农民驻足摊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然后拔牙，这是总有一大堆人过来围观。一切都是公开的。理个发也会有人围观。每一次买卖的价格都会被刚好路过的购物者品评一番。生了病，可以在露天坐下来看中医郎中，他们通常在石阶的定投摆有一个比较固定的摊位。摊子撒谎给你一般有一只板凳，一个装着各种瓶瓶罐罐的盒子，还有一块白布，上面用大字写着：

帮你排忧解难！

专治：鸡眼，乏力，黑痣，看耳

手术治疗——不痛不痒不出血，不影响工作！

在涪陵，做什么事都不容易。经常可以看见气喘吁吁的老人坐在石阶上歇息。吧东西往上坡拿是一件累人的活儿，所以城里有许多搬运工。他们把货物系在竹棒，挑在肩上；19世纪的中国南方这么搬运货物，当时的英国人把这种老公称作coolie——它是“苦力”这来给你个汉字的音译，意为“幸苦的体力活”。在涪陵——在川东所有的江边小镇，人们把这种搬运工称为“棒棒军”——手持竹棒的劳务大军。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中国农民常穿的那种简朴的蓝色服装），带着谋生的家伙（一届竹棒，几圈廉价的绳子），喜欢成群、成队、成营地聚在一起。和一个棒棒军砍价就等于在和一个团的棒棒军砍价。即使没有你死我活的竞争，他们的伙计也已经狗艰辛了，所以他们经常相互照应；他们么有正式的联盟，但艰苦劳动结成的非正式的来呢合体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中午时分，人们大都休息了。但在城中央的一些街道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棒棒军，他们就坐在那截竹板上，抽烟，聊天，玩扑克；他们空下来时的样子，与其说是放松，不如更像是战斗间隙稍作休息。

他们大多是农民，在涪陵周欸的山乡里有土地。他们把老婆后兄弟留在家里操持农活，自己来到码头上碰碰挣钱的运气。通常，子啊冬天，棒棒军的队伍尤其庞大，因为这是乡下的农闲时节。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哪儿都不缺，不声不响，无处不在，有点诡异。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卖彩带你的商店门店，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大墙电视屏幕。若是碰上老外坐在街边小摊吃东西，立马就会有十来个棒棒军围拢过来看个究竟。要是码头上哪儿在吵架，他们也会围过去，穿着蓝布衣服，手里拄着竹棒，听得滋滋有味。偶尔，有个小小的杂耍团停在涪陵。他们在河边的平地上支起帐篷，门口摆上些差不多一丝不挂的舞女照片，算是广告。这时，准会有一只“掉队”的棒棒军团目不斜视地盯着那顶大帐篷。如果没有一群棒棒军来围观，那交通事故也就不算是真正的交通事故。他们是一群悄无声息的人——有时即使是最惨不忍睹的事故，也唤不起他们开口的欲望——他们也不出面干预。他们只是在看。

但是，看了他们发工作，你就会明白，他们为什么总在休息，因为在这个艰难的城市里，在没有比这更艰难的活计了。挑一次货一般只能挣一两块钱——八元多人名币才合一美元——而他们总是要挑着一百来斤重的东西爬坡上坎。由于受山城和活计的影响，他们的身材都很矮壮。夏季，他们光着上身出门揽活。你可以看，竹棒把他们肩上的肌肤磨得像一层牛皮。天气炎热的日子里，他们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在冬天，他们身上也会冒着热气。卷起的裤管下小腿鼓凸，恰似绑了一个棒球。

涪陵是一个腿的城市——棒棒军青筋毕现的腿，老人们佝偻如弓的腿，年轻小姐们细如柳枝的腿。爬坡上坎，你得留神的是脚下的石阶；低下头，你就能看见走在钱main的一双腿。在涪陵，逛了一上午的商店而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些建筑，不但可能，而且是件十分平常的事情。这城市全是石阶和腿。

这里的很都建筑不值一看。沿乌江岸边仍旧保留着一片老城区，里面有青瓦盖顶的古代砖木建筑。但这个地区的面积不断缩小，正逐渐为已经主宰这座城市的毫无特色的现代建筑所取代。有几座七八层的高楼，但他们好像中国许许多多的新式建筑物一样，用廉价的蓝玻璃白瓷砖砌墙。在涪陵，即使修了一幢漂亮的新楼，也会很快被那一道道灰色的尘土盖个底朝天。

这座城市与她所在的土地大不相同，插别在于，除了一小片老城区，毫无历史感。到四川的乡下游玩就是去感受历史，去感受那些通过劳动改造大地的岁月，去感受人类世世代代以来和土地相互较劲的过程。但是，四川的城市总是让人找不到时间感。他们的外壳太脏，看不出时新的样子；格调一致，十分丑陋，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涪陵的楼房大多看上去像是十年前仍在那儿似的，而事实上，，这个城市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最初，这里是独立的，后来为汉人所统治的巴国部落的首部。之后，差不多每一个朝代都把这里设为区域性行政中心，还各自取了不同的名字，1912年成立中华民国后，又改成涪陵。

但是，这些朝代几乎都没有六次啊任何印迹。像中国任何一个城市一样，这里的建筑的发展步伐掩埋了历史的遗迹。它们的目的仅仅是容纳人口，容纳天天灾这里爬坡上坎、搏击车流，干活糊口，买进卖出的二十多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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