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札记之水晶玻璃心----陈哥(二)

陈哥,75年生,大名陈江波,可能是命里缺水,所以他的爸爸一口气在他的名字里安排了那么多的“水”。他是四川南充人,在兄妹四人中排行老大,在我的平时观察中,他的确也名副其实的充满了大哥风范。

同所有外出务工的农民一样,陈哥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去了遥远的北方打工,据他说是十三四五岁,离开四川去往佳木斯伐木,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工,冰天雪地里步行近四个小时才到达伐木场,一番挥汗如雨后,就着雪水吞咽掉两个硬邦邦冷冰冰的馒头,再一番挥汗如雨,便又踏着雪地赶在天黑之前返回营地,日复一日。后来,他又跟着几个朋友去了南方东莞打工,其间娶妻生子、攒钱花钱、离婚复又再婚生子,几番蹉跎后回到了四川,用手头所剩不多的钱盘下了现在这间铺子,靠着在从父亲那里遗传的烹饪天赋和在南方打工期间筛边打网学到的技术,开起了这家“隆江猪脚饭”。

倘若我继续留在写字楼格子间里朝九晚五,那么此生与陈哥擦肩而过的几率可能微乎其微。然而命运如此奇妙,我,211重点院校硕士毕业的五指不粘泥的“白领”,跟他----农民出身、伐过木、打过工、整天围着油腻腻的一堆猪肉打转的上不了大台面的“草根”,就这样在隐藏于成都东门大片住宅区间极不起眼的一条巷子里比邻而居,最后竟成了朋友......这对于一年前的我来说的确有点不真实。在过去,陈哥所代表的形象离我的生活太远,我只在书上、电视上见过,在匆匆而过的街头路边一晃而过,并且习惯于在自己的想象里添枝加叶的捏造种种关于他们的“人生困境”,借此来丰富自己“悲天悯人”的良知形象。而现在,陈哥从极不真实的抽象的“草根”概念里跳脱出来,我可以近距离的见证他的快乐和感伤、他的兴奋与愤怒,甚至参与其中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这种真实感完全盖过了我以往生活经历中与人交往的感受,相较于以往那些带了层层面具难以捉摸的人,陈哥反而成了最真实的没带面纱的人,活生生的撕碎了我对真实与虚幻、幸福与不幸、高端与低贱的判断。“他们”并不比“我们”更悲惨更低贱,“我们”也并不比“他们”更幸福更高尚,“我们”与“他们”一样,一生奔忙辛苦,无非是要维持一个“尚可”的生活,不过而已。

之所以说陈哥是水晶玻璃心,是因为他喜怒哀乐的情绪宣泄来得很直接,丝毫不加掩饰。四十多岁有了两个儿子的粗糙汉子,经常会像个小孩一样表达情绪,做起事来也会像小青年一样不加考虑先行而后思,多年的打工生涯并没有让他更世故更虚伪,反而是“天真烂漫”、自带喜感令人捧腹。

作为一个生意人,火爆的生意自然是快乐的最主要源泉。通常情况下,每天中午11点左右客人就会陆续前来就餐,这时,煮肉大锅背后的白铁皮案板就是陈哥表演的舞台:左手戴着一次性手套,右手一把剁肉菜刀,左手在浅盘里选出一大块猪肉或拎出一条汁水淋漓的肥肠放到肉案上,右手手起刀落“笃笃笃”几刀,肉汁四溅,周围等待着的饥肠辘辘的食客口水都要控制不住地飙出来......其间陈哥还要抽空接听无数个外卖电话。陈哥的艺术表演通常要从11点持续不断的进行到下午2点,一场演出下来,累得脱力,然而还没有到休息的时候,一支解乏烟之后,陈哥会半倚在紧挨肉案的比床头柜略大些的抽屉柜上数算这一中午的收获,红票子揣进兜里,零钱则任由它们散落在抽屉里。数钱的这个过程基本奠定了他这一天的心情主旋律,若是收入尚可,他会用油迹未干的的大手在自己的胸前胡乱划拉着踱到我店里,一脸掩藏不住的喜悦,问我“老板儿啊,你吃饭了没有,今天累死我了!”;反之,则会一言不发地坐在店门口的塑料小板凳上,忧郁地望向远方,喃喃地说“生意不好做啊,得赶紧找个好铺面了”。当然,也不乏遇上吃霸王餐、客人忘记给钱、或者收到假钞的情况,这时他会无比愤懑的挥舞着双手赌咒发誓的说“下次他敢再来,我肯定认得出他,让他龟儿吃不了兜着走!”不过,陈哥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前一分钟还在信誓旦旦的要准备另找铺面了,后一分钟就开始热火朝天的研发新品种,并且把前一分钟的打算忘个一干二净。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里,陈哥尝试过很多种新品,均因各种原因宣告破产:小号狮子头----由于工序复杂耗时过久而放弃,试验品的一部分被我吃掉;卤蛋----因推广不利、客户兴趣不大而放弃,试验品放在托盘里风干变硬,扔进垃圾桶都咚咚作响;卤鹅----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新品,陈哥心血来潮的制作了一块“鹅肉饭”简介的招牌贴在店堂的显眼处,但鹅肉的采购很不方便,并且卤制的关键技术始终无法突破,陈哥在卤了五只鹅之后放弃了,当然,在实验过程中,我有幸再次充当忠实的“小白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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